下午三点在区委办三楼会议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纸张油墨与紧张期待的微妙气息。
余力领着专案组六名核心成员鱼贯而入，步履间带着掩饰不住的昂扬斗志。紧随其后的是区长木正秋、纪委书记关金。
会议室早已布置停当。投影仪的光束在幕布上投下清晰的界面，几张深蓝色的文件夹静卧长桌，封面上醒目的“秘密”二字无声地宣告着议题的份量。
余力落座，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与振奋。
“彭江湖案，比预想顺利太多！”他声音洪亮，带着满满的自信与骄傲之情，“就这72小时！顺着境外资金这条藤摸下去，撬开关键证人的嘴，冻结涉案账户八个，硬生生从贼手里夺回三千万国资！”
那神情，活脱脱像哑巴捡了金元宝，满肚子欢喜无处诉说。他“啪”地将一份文件推到李大云和木正秋面前，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滚轮的余温——正是那份凝结着初步胜利的结案报告。
专案组副组长、区公安局副局长陈小皮随即起身汇报，他的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将彭江湖的罪行铺陈开来：
编织高息陷阱，线上线下非法吸金逾1500万，受害者遍布全区5街8乡，300余户家庭血汗钱被骗，其中近半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资金去向？挥霍无度，拆东墙补西墙支付利息，铁板钉钉的非法集资罪（《刑法》第176条），情节极其恶劣。
更甚者，伪造安置房预售许可，凭空捏造128套“黄金学区房”，勾结中介设下连环骗局，合同诈骗金额高达2000余万！87名购房者倾尽积蓄，直接损失1800万，多个家庭因此债台高筑，濒临崩溃，构成诈骗罪（《刑法》第224条）。跨区域、瞄着弱势群体下手，手段狡猾，性质更显恶劣。
*目前战果：冻结账户资金1530万，查封房产三处。
彭江湖对罪行供认不讳，人证、物证、鉴定结论环环相扣，铁案如山。侦查终结，卷宗齐备，即将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木正秋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待陈小皮汇报完毕，他立刻给予高度评价：“好！打得漂亮！公安机关反应神速，部署周密，研判精准，在如此短时间内拿下这样的大案要案，充分展现了信息化作战的威力，彰显了科技强警的成效和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过硬本领！专案组同志们不畏艰险、连续作战的作风，令人感佩！区政府一定全力做好保障，做你们的坚强后盾！”
他的话语温暖有力，会议室里的气氛一度轻松下来。
掌声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一直沉默的李大云身上。
只见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抬起眼，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而是饱含着怒火中烧的血丝，气势汹汹地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会议室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
“陈小皮，”李大云的沉闷一吼，如同张飞翻脸，怒目圆睁，“你是局里公认的侦查能手，办案专家，大家对你，寄予厚望……”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半天云里炸响雷——惊天动地，“难道，呕心沥血办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案子？！”
陈小皮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嘴唇翕动，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额头上瞬间冒出大颗汗珠，沿着鬓角滑落。余力攥着文件夹的手猛地收紧，表情僵硬。木正秋脸上的笑容冻住了，身体不自在地向远离书记的方向挪了寸许，眼神仓皇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死寂！沉闷！
空调单调的嗡鸣声被无限放大，刺人耳膜。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似乎连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咚咚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李大云身体挺直，拳头猛地敲打在桌面，如同法官的法槌，每一下都敲在众人心坎上。他的质问如同连珠炮般炸响，一声比一声严厉，一句比一句锋利：
“彭江湖欠着银行四千万的窟窿，他是怎么堂而皇之地中标一点二个亿的安置房工程的？！”
“这背后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谁，在背后给他撑腰，让他能假借资质参与投标？”
“又是谁，在幕后操纵，支持他串标、围标？”
“整个招标过程，是不是早就烂透了？”
“谁，让项目资金像无底洞一样一超再超？”
“这些天文数字的钱，到底流进了谁的口袋？”
“更荒唐的是！谁，给了他熊心豹子胆，敢占用十五亩公共用地？”
“这里面，有没有肮脏的权钱交易？”
“为什么相关部门，全都成了瞎子聋子？”
一连十个“谁”，十个“为什么”，如同十把重锤，狠狠砸下，砸得专案组成员个个瞠目结舌，面无人色！
书记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撕开了他们报告下刻意回避或未能深挖的巨大黑洞！
“这些要害问题含含糊糊，一笔带过！你们拿这样的结果去糊弄谁？糊弄老百姓吗？！”李大云的声音陡然拔高，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额角青筋隐现，胀得暗红的脸色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你们到底是在办案子，还是在给彭江湖打掩护？！我一个外行都能想到的关键问题，你们这些破案能手想不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金，你作为区纪委书记，是公安没给你提供线索？还是你视而不见？你和余力，究竟是谁在失职渎职？谁在替违法乱纪的人站台？”李大云厉声斥问。
木正秋如坐针毡，脸色在红白之间急剧变幻，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辩解，喉咙里却只发出含糊的“呃…呃…”声。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紧紧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像被钉在椅子上，狼狈不堪。
余力深深地埋下了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手中的文件夹里。那份刚刚还带着荣耀余温的报告，此刻像死刑判决书一样，躺在桌上。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书记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羞愧和惶恐几乎要将他淹没。
关金更是一脸懵逼地望着书记，脸上充满了委屈与无奈。
会议室内，硝烟弥漫。
桌上那几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无人敢碰。巨大的压力如同无法承受的哑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和肩背。
窗外阳光正烈，树木死一般的沉寂。凝固的空气中似乎里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沉默和书记那雷霆之问的余音，在每个人耳中、心中反复回荡、轰鸣，将方才的“胜利”氛围彻底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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