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四十七分,天光未彻,文山村还浸在青灰色的雾霭里。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划破寂静,由远及近,最终消失在村东头文家祖宅方向。
不到半小时,一个爆炸性消息已传遍全村每一个角落:原村支书文一鸣被抓了!
消息不是通过广播,也不是通过告示,而是通过无数个骤然亮起的屏幕、无数个压低声音却激动难耐的电话,以及一扇扇接连推开的门窗,像无声的电流急速窜过潮湿的土地。
老人推开窗户凝神细听,妇人炒菜的手停在半空,连窝里打盹的狗都竖起了耳朵——一种混合着震惊、骇异、窃喜和不安的情绪,扼住了整个村庄的咽喉。
村头老槐树下的茶摊比往日提前一小时支了起来。几个老汉捧着积了茶垢的杯子,摇摇晃晃,茶水泼洒出来也浑然不觉。
“听说是市里来的车……直接带走的!” “阵仗大得很,七八个人,黑衣裳,没穿警服,但那个架势,错不了……”
“为啥?能为啥?你想想他这些年……”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被彼此眼中闪烁的光芒照得一清二楚。
广场上,音响里依旧轰响着最炫民族风,但大妈们的舞步却第一次乱了套,交头接耳盖过了音乐节奏。
“我就说有这一天!”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妈声音发颤,不知是兴奋还是后怕。
“上次他克扣青苗补偿款,我就……” “嘘——小声点!谁知道完没完?”旁边的人紧张地拽她袖子,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文家方向。
就在这时,“噼里啪啦——”,一串万字头的红鞭炮毫无预兆地在村部门口炸响,碎红纸屑裹着浓烈的硝烟味冲天而起,雪花般飘落广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和叫好。
王瘸子蹲在他的固定据点——早餐摊油腻的小桌旁,咂巴着旱烟,眯眼望向硝烟弥漫处那副若隐若现的“扫黑除恶”红色横幅,半晌,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焦黄的牙,喃喃道:“嗬,这动静……”
“抓得好!早该抓了!”一个粗嗓门猛地吼道,激动得破了音。众人望去,是常年跑运输的张老五,他曾因不肯交“管理费”被文一鸣的人砸过车。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喜形于色。人群外围,几个中年人默默抽着烟,摇头叹息。
“闹这么大,怕是……要出大事。”
“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最后是啥样?”
村口土地庙前,烟雾更浓。几位村中最年长的老人沉默地蹲成一排,手中的烟卷明明灭灭,青灰色的烟霭缠绕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凝重。他们历经风雨,看得远比旁人深远。这份寂静,比所有的喧哗都更令人窒息。
文家气派的鎏金铁门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伸长脖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地掠过那高墙、摄像头和紧闭的门窗,试图从中窥见一丝大厦倾塌的痕迹。
整个文山村都笼罩在一种极度躁动又惶惑不安的气氛里,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上午九时整,三辆黑色轿车在数辆执法车的护卫下,再次驶入文山村。
由洪水县纪委、公安、审计等部门组成的联合办案组抵达北街街道办事处,履行法定程序后,开始行动。
“贴!”一声令下,盖有“洪水县纪律检查委员会”鲜红大印的封条,交叉贴在了文山花园8栋302室、文山雅苑12栋1501室两套商品房以及文山村37号祖宅的醒目位置。
封条在晨光中异常刺眼,拍照取证的法警身影冷静而肃穆。围观人群举起手机,快门声此起彼伏,将这历史性的一刻传遍网络。
下午一时三十分,由区纪委书记关金亲自坐镇指挥,十余人的搜查队伍兵分三路,直扑三处地点。执法记录仪的红灯无声闪烁,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搜查过程漫长而极富冲击力。文山花园房内,装修奢华,酒柜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洋酒。搜查人员敲开一面看似普通的背景墙,后面竟是一个狭小的暗格,里面塞着几只沉甸甸的行李箱。
文山雅苑顶层豪宅,视野极佳,现代化装修一应俱全。然而,在书房厚重的实木地板下,侦查人员发现了精心设计的活板,下方空间里整齐码放着用真空袋包裹的现金,部分纸币因受潮已粘连霉变。
最令人瞠目的发现来自老宅。那口被遗弃在后院杂物棚多年、看似腐朽的巨大腌菜缸被挪开后,下方竟压着一个极为隐蔽的电子锁暗门。连接备用电源后,锁扣弹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陡峭阶梯通向地下——一个约十平米、恒温恒湿的现代化密室赫然呈现。
里面不仅有上百箱高档茅台酒,更发现了数十本纸张泛黄、字迹各异的手写账本,以及大量未拆封的名表、珠宝等贵重物品。
历时近六小时的彻底清查,成果骇人:起获现金总计人民币360万元,账本数十册,高档礼品、烟酒百余箱。所有物品逐一编号、登记、拍照,装入透明的证物袋。冰冷的数字和堆积如山的物证,无声地诉说着贪婪的尺度。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
面对铁证,文一鸣最初的顽抗迅速瓦解。他不仅痛快承认了操纵项目投标、胁迫六家企业退标的罪行,详述了与彭江湖密谋的每一个细节——如何威逼利诱,如何分赃许诺,甚至主动交出了手机深处一段极为关键的密谈录音,语速飞快,细节清晰,仿佛急于证明自己的“态度诚恳”。
紧接着,他出人意料地曝出一个消息:彭江湖最初给他的300万“活动经费”,被他一人独吞,并未分给其他 “帮手”。
他巨细靡遗地交代了这笔钱的去向:奢侈品店一掷千金的消费记录,澳门赌场贵宾厅的流水单……叙述时,他脸上甚至掠过一丝扭曲的得意。
然而,当经验丰富的办案人员循着资金流向深挖时,发现了一笔更加蹊跷的转账记录:一百五十万元,在一年前分三次流入市内有名的“明珠轩会所”,付款名目赫然写着“会员费”及“商务合作款”。
办案组敏锐地嗅到了异常。初步外围调查显示,这家会所表面是高端商务接待场所,实则背景复杂,与北街派出所所长刘有无渊源已久,与多名敏感人物关系微妙。
事不宜迟,一组人马立即直扑明珠轩会所。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心头一沉:会所大门紧锁,原本流光溢彩的霓虹招牌已然熄灭。透过落地的玻璃门望进去,前台大厅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地狼藉的废纸和杂物。
隔壁商铺老板战战兢兢地告知:“就……就三四天前,突然就停业了,说是装修升级。后来来了好几辆货车,连夜搬东西,没两天就贴出了‘整体转让’的告示。老板朱珠?好多天没见着了,那些身材苗条,外表靓丽的服务员也一个都不见了。”
进一步核查发现,会所的所有工商注册信息均已完成变更,原经营者朱珠及其核心团队仿佛人间蒸发。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不仅近期的财务凭证、监控硬盘被物理销毁,连机房的服务器的数据存储阵列都被专业工具彻底清零,没留下任何可恢复的残片。
动作如此之快,毁灭得如此彻底,绝非寻常商户所能为。这绝非巧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精准执行的撤退和毁灭。
一股冰冷的寒意渗透专案组:内部走漏风声的可能性急剧升高,背后定然隐藏着能量巨大、嗅觉灵敏的“保护伞”,正在暗中疯狂抹除痕迹。
侦查视线被迫转回那数十本从天而降的手写账本。
账本清晰记录,彭江湖以开发安置房项目为诱饵,以远高于市场行情的“借款利息”为饵,通过文一鸣作为白手套,精心编织了一张吸纳办事处内部人员资金的巨网。
管委会主任刘强,利用职权强行指定其情妇控制的空壳公司作为“融资中介”,短短三年间,以其岳母和小舅子名义“出借”1000万元,疯狂收取利息高达1500余万元。
党工委书记方鸿,则更为隐蔽,以其远房侄子名义成立皮包公司,走账300万元,三年稳收500万元“红利”。
更令人发指的是,办事处财务科、城建科、项目办等关键部门几乎全员参与,形成了一条龙式的造假流水线:虚列工程支出、套取专项资金、公款私存、集体分肥……基层政权的监督机制和集体决策程序在这里形同虚设,彻底沦为他们疯狂敛财的工具。
而文一鸣,远不只是一个受贿的村官。账本和后续突审揭示,他与子兴集团物流公司的高管们,在文三村乃至整个云水区,长期编织着一张巨大的高利贷黑网,累计放贷额高达5000万元。
他们雇佣打手,勾结控制着村保安物业公司,动用一切手段暴力催债:电话轰炸、油漆泼门、贴身尾随、非法拘禁、殴打凌辱……受害者不计其数,多人因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甚至被迫远走他乡。
文一鸣团伙俨然成为盘踞一方的“村霸”毒瘤,秩序与法纪在这里被彻底践踏。
他们还精通伪造借贷合同、虚增债务、制造银行流水等伎俩,将非法债务包装成“合法”纠纷,进一步榨干受害者的骨髓。
每一个新增的罪名,每一笔清晰的赃款,每一个浮现的名字,都牵扯着文一鸣多年构建的巨大的关系网络。联合调查组的层级不断提升,涉及的范围早已超出文山村,越过北街街道,指向云水区乃至更高处深不可测的暗影。
明珠轩会所为何能提前闻风而逃?是谁在暗中传递消息?那笔一百五十万的“会所经费”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惊人的权钱交易和利益输送?北街办事处这触目惊心的窝案,仅凭刘强、方鸿几人,真能一手遮天多年而安然无恙吗?文一鸣曝出的录音,是真心悔过,还是别有用意的丢车保帅?
问题越查越多,线索越理越乱。仿佛每揭开一层黑幕,后面都连着更庞大、更幽暗的深渊。
最初的兴奋已然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履薄冰的凝重。所有人都清楚,文一鸣的落网,并非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拉开序幕。那双在幕后注视着一切的眼睛,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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