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区公安局八楼的局长办公室宽敞却冷清,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把办公室照得明晃晃。刺眼的明亮让余力感到不适。
他站起来,拉上窗帘,打开日光灯,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心绪烦乱,无心翻阅,于是便半仰在办公椅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突然低头时,最显眼处的一份机密文件——《天晴市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情况通报》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目光在标题上停留一会,然后不经意地瞄了几行。瞬间,几行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里:
自11月28日起,省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第三督导组将进驻天晴市,开展为期21天的深度督导。
组长由省政协副主席张天虎担任,组员包括省政法委常务副书记林天道,省公安厅党组成员梁勇、省纪委、省检察院等单位抽调的精干力量。
督导将采取听取汇报、个别谈话、查阅资料、线索核查、现场抽查等多种方式,重点督查“保护伞”查处情况和重大案件办理质量。
余力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出深深的褶皱。21天,足够将天晴市翻个底朝天。他比谁都清楚,这次督导绝不是走过场。
电话突然响起,惊得他几乎从座椅上弹起。来电显示是市委专线。
“余局长,通知收到了吧?”电话那端传来了市委常委,政法委王书记的声音,“这次督导规格很高,省里主要领导亲自批示要点名检查几个重点案件。”
余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请王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特别是刘有无案涉及的深挖彻查情况,督导组可能会重点了解。”王书记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这个案子社会影响大,一定要经得起检验。”
挂断电话时,余力发现自己的掌心开始冒汗。刘有无——这个名字像芒刺一样,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的思绪飘回三个月前的那个上午。洪水县纪委监委人员走入会场,刘有无正呆坐在会议室中央,仿佛早知道这一刻会来。这位曾经的派出所所长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哀求的眼睛深深看了余力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复杂的托付
“老刘啊老刘……”余力喃喃自语,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方步。
最刺痛余力的是刘有无最后的眼神。在被押进看守所大门的瞬间,刘有无突然回头,目光穿过雨幕直直撞上余力的眼睛。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谅解,和一丝难以察觉的乞求。那一刻,雨水顺着余力的帽檐流下,像是眼泪却更加冰冷。
他永远记得刘有无在审讯室里的表现。三天三夜的轮番审讯,这个老刑警展现出惊人的专业素养——不是如何交代问题,而是如何巧妙地回避要害。
所有指向木正秋的问题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所有可能牵连余力的线索都被他提前切断。他甚至刻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留下破绽,引导审讯方向偏离真正的关键。
“我做的事我认,但别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刘有无在审讯笔录上的签字依然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倔强。
余力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木正秋那天深夜打来的电话:“老余,刘有无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我们不能亏待他。”
当时余力只是一边沉默地听着,一边看着妻子刚熨好的警服肩章。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刺痛感。
如今这刺痛变成了心悸。督导组来的消息像重磅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云水官场,甚至掀起滔天巨浪。
余力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地毯上被他踩出一条无形的路径,从办公桌到窗前,正好七步。两年前他还是市局的刑侦支队长,办公室只有现在一半大,但那时他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如今官当大了,心里却越来越虚。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合影照片上——那是天晴市公安系统英模表彰会的留念。照片上刘有无站在他左侧,笑得一脸灿烂,右手还保持着敬礼的姿势;木正秋站在右侧,手搭在余力肩上,目光中满是赏识。
那天晚上他们喝得大醉,刘有无拍着胸脯说:“以后两位领导指哪我打哪!”
现在刘有无在牢里,木正秋如履薄冰,而他自己...
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内线。
“局长,市检察院的刘检来了,说有事找您。”秘书的声音有些迟疑,“需要我请她预约改时间吗?”
余力愣了片刻。妻子刘兰花很少直接来局里找他,特别是上班时间。
“请她进来。”
门被推开时,余力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满桌的文件。刘兰花站在门口,一身检察官制服衬得她身姿笔挺,眉宇间带着惯常的严肃。
“有事?”余力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刘兰花反手关上门,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丈夫脸上:“督导组要来的事,你听说了吧?”
余力点头,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公事。
“这次不同往常。”刘兰花的语气凝重,“省院的朋友透露,督导组带了特殊任务,要重点复查几起已经结案的涉黑案件。”
她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压低:“其中就有文一鸣案。”
余力的心跳漏了一拍。文一鸣——这个名字是另一个不愿触碰的禁区
“文一鸣案不是已经移审查起诉了吗?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他举报的内容。”刘兰花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材料,“这是他在看守所写的检举信复印件,里面详细描述了如何通过刘有无向某些领导输送利益。”
“文一鸣这个疯狗!”余力忍不住骂出声来。那个曾经卑躬屈膝的家伙,进去后就像变了个人,不但全盘招供,还胡乱攀咬,甚至把木正秋和刘梅花的正常交往说成是权色交易。
余力心中暗自盘算:文一鸣屡次使木正秋陷入市纪委的严密盘查之中,甚至遭受约谈之困。若非刘小勇与市委宋书记的鼎力相助,加之梅花姐远赴香港避开了风头,木正秋恐怕早已身陷囹圄,无缘再坐在区长的高位之上。
余力的手开始发抖,他不得不把它们藏到桌下:“这些疯话也有人信?”
“正常情况下不会。”刘兰花直视着丈夫的眼睛,“但如果督导组要深究呢?如果他们把文一鸣、刘有无和几个房地产商的供词交叉比对呢?”
办公室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余力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余力,”妻子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叫他的全名,“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刘有无的事情,到底牵扯多深?”
就在余力思考如何回答时,他的目光突然被刘兰花衣领上的一点闪光吸引——那是一枚崭新的胸针,造型别致,绝不是妻子一贯朴素的风格。更奇怪的是,胸针的形状隐约像个微型录音设备。
这个发现让余力瞬间警觉起来。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一个连智能手机都不太会用的人,怎么会突然别上这么时尚的饰品?除非...
“余力?”刘兰花催促道,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那枚胸针。
余力深吸一口气,突然转变话锋:“这些都是工作机密,不方便在这里谈。今晚我可能要加班,不用等我吃饭了。”
刘兰花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那好,你忙吧。记得按时吃药。”
门被轻轻带上,余力却依然僵立在原地。妻子最后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失望?警告?还是别的什么?那枚可疑的胸针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别的?
混乱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余力瞳孔紧缩——木正秋。
接起电话,那端传来的却不是木正秋一贯沉稳的声音,而是一个急促的陌生男声:“余局长吗?木书记让我转告您,最近天气不好,注意保暖添衣。”
电话被匆匆挂断,余力握着手机,手心一片冰凉。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事情可能暴露,早做准备。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低垂,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余力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匆匆行走的人们,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记忆像脱缰的野马般奔腾起来。他想起二十年前刚入警时,师傅拍着他的肩膀说:“警察这两个字,一笔一画都要用正气书写”;想起破获第一个大案时,刘有无兴奋地把他抱起来转圈;想起木刘小勇力排众议推荐他当局长时,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
而现在,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每个选择都可能万劫不复。
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突然响起,秘书告知:“局长,市政法委的领导来了,说要提前看看咱们的准备工作。
余力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警服,对着玻璃窗映出的影子挤出一个微笑。
“请他们到会议室,我马上就到。”
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公安局长,仿佛刚才的所有犹豫和恐惧都不曾存在。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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