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灯亮得像一场不会天明的白昼。空气里浮动着芯片烧灼后的微焦气息，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键盘的敲击声不再是散乱的个体，它们汇聚成一条密不透风的河流，在深夜的校园里无声奔涌。
陈默的指尖划过冰凉的工作台面，目光扫过屏幕上瀑布般倾泻的代码。他的太阳穴传来一阵细微的、持续的胀痛，那是知识反馈过量涌入的熟悉征兆。但他瞳孔深处的光点却稳定如星，清晰地映照着每一个跳动的变量和逻辑门。
“老师，‘玄武’的第三层防御屏障迭代完成了。”李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连续三十六小时未曾好好合眼的结果。他没有看陈默，视线依旧胶着在自己那三块并排的显示器上，手指仍在键盘上无意识地做着微调动作。“吞吐量提升了百分之十七，延迟再降三个点。他们……找不到入口。”
陈默没有立即回应。他走到李栋身后，看着屏幕上那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拓扑结构图。它像一颗精密跳动的心脏，又像一座无懈可击的堡垒。这是他带着这几个大三学生，在过去两个月里，从一堆近乎异想天开的理论公式和省级大赛获奖的雏形基础上，硬生生构建出的怪物。
“冗余度？”陈默问，声音平静。
“百分之四十五。”另一个女生接口，她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按您的要求，预留了足够的安全通道和陷阱节点。一旦触发反向锁死，足够追踪到跳板第五层。”
陈默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那不是笑容，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满意。他需要这套系统不仅能防御，还要能反噬。对手伸过来的手，必须留下点记号。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夜风的微凉卷入。王胖子端着两大袋外卖蹑手蹑脚地进来，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响。“饭来了，各位战神……诶，这什么味儿？”他吸了吸鼻子，目光精准地锁定在角落里一台还在散热的服务器上，“老高，你那宝贝‘炉子’又超频了？别真给干炸了。”
守在服务器群前的瘦高男生头也没回，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去触摸散热鳍片，随即又飞快缩回，放在嘴边吹了吹。“闭嘴，死胖子。极限压力测试，懂不懂？温度墙还没到呢。它叫‘祝融’，不叫‘炉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对爱称的固执。
紧绷的气氛似乎被这小小的插曲撬开了一丝缝隙。几个人终于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活动着僵硬的脖颈和手腕，接过王胖子递来的盒饭。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空气里的金属和代码味道。
陈默也接过一盒，靠在窗边吃着。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至远方，一片静谧繁华。但他知道，在这静谧之下，正有无形的数据洪流试图冲击他们这座小小的堡垒。自从省级大赛夺魁，尤其是拒绝了“星海科技”的挖角后，这种试探就从未停止，并且在近期变得愈发频繁和具有攻击性。来源隐蔽，手法老辣，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固执。
这不是学生间的较量，这是来自职业、甚至可能是更高层面的窥视。
他嚼着米饭，味同嚼蜡。胃部隐约有种熟悉的紧绷感，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临战前的生理预警。他的视线掠过正在狼吞虎咽的学生们——李栋的沉稳，眼镜妹的缜密，高个男生的激进，还有王胖子那看似跳脱实则心细如发的后勤保障。他们眼底都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灼热的光。
“学习光环”无声地运转着，将他们的潜能压榨到极致。而他们反馈回来的天赋和努力，也反过来滋养着陈默自身。这是一种奇妙的共生。
忽然，李栋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消息预览弹了出来。发信人备注是“龙腾-赵工”。内容很短：【李同学，贵校项目组近期成果卓着，业内已有传闻，佩服。我司李明远总工下周将来本市参加技术峰会，他对陈老师非常感兴趣，希望能有机会当面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李栋迅速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手指悬停片刻，没有立即回复。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陈默。
陈默正低头看着自己饭盒里的一片青菜，似乎全然未觉。
但就在那一瞬，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李明远。这个名字他听过，龙腾科技最年轻的技术副总裁，以眼光毒辣、出手果断着称。他来的目的，绝不只是“请教”那么简单。是合作的前奏？还是更深入的考察？抑或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漩涡。
王胖子凑过去想偷看李栋的手机，被李栋用手肘推开。“吃饭都堵不住你的眼。”李栋低声说了一句，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陈默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吃完继续。‘祝融’的极限测试数据今晚必须出来。”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寂静从未存在过，“明天早上八点，我要看到完整的压力评估报告。”
他没有问那条消息，也没有做出任何指示。
学生们迅速扒完最后几口饭，扔下饭盒，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屏幕前。键盘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密集，更急促。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新生的兴奋感弥漫开来。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窗外更广阔的、暗流涌动的黑夜。他的指节轻轻叩击着窗框。
一下，又一下。
寂静无声，却仿佛敲在某种看不见的鼓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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