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歌》的拍摄已近尾声，北方的原野上开始落下第一场细雪，将枯黄的土地染上斑驳的白。苏恬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结。郑导对最后几场戏的要求愈发严苛，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要精准地传递出“春苗”在苦难中淬炼出的、如同冻土下草根般的生命力。
苏恬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几乎将与外界的联系降到了最低。直到周明顶风冒雪，亲自驱车数小时来到这片偏远的拍摄地，将一份加急文件递到她手上。
“《浮屠》？”苏恬看着文件封面上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有些疑惑。这是一部她之前并未接触过的项目。
“张毅导演的戏。”周明的语气带着罕见的激动，脸颊被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筹备三年，绝对的大制作，冲着明年的金梧桐奖去的。最重要的是，这是块真正意义上的‘金字招牌’，张导的戏，不看出身，不看流量，只看演员和角色的契合度！”
苏恬翻开文件，是《浮屠》的试镜邀请和部分剧本片段。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架空的古代王朝末期，讲述乱世之中，不同阶层人物的命运沉浮。邀请她试镜的角色，是“青衣”——一个身份复杂、游走于权贵与底层之间的女谋士，聪慧机敏，心藏锦绣，却又背负着沉重的秘密，是整个故事中至关重要的线索人物。
这个角色的复杂性和张力，瞬间吸引了苏恬。
“这是个机会，恬恬！”周明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如果能拿下‘青衣’，不仅能彻底稳固你实力派的地位，更能直接冲击主流奖项！而且，张导的剧组，是出了名的干净，资本很难插手。”
苏恬明白周明的意思。在经历了星耀文化的资本打压后，《浮屠》这样一个以作品和导演权威为核心的项目，无疑是打破困局的最佳突破口。
“试镜什么时候？”
“三天后，在京城。”周明神色凝重起来，“时间很紧，而且我收到风声，星耀那边……似乎也有所动作。”
苏恬眼神一凛：“他们也想争‘青衣’？”
“不一定直接争这个角色，”周明摇头，“但沈瀚绝不会坐视你拿到这么好的资源。我担心，试镜不会太平。”
……
三天后，京城，《浮屠》试镜地点外。
低调却难掩奢华的工作室外面，停着不少熟悉的保姆车，来往的工作人员行色匆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竞争压力。
苏恬在周明的陪同下走进休息区，立刻感受到了数道投来的目光。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忌惮。她能认出其中几位，都是圈内有名的、以演技着称的女演员。看来，“青衣”这个角色，竞争远比她想象的激烈。
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闭上眼睛，最后一次在脑海中梳理“青衣”的人物小传和待会儿要试镜的片段。那是“青衣”在身份即将暴露，与幕后主使进行最后一场心理博弈的戏，台词机锋暗藏，情绪层次极其复杂。
就在她沉浸于角色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最近风头正劲的苏老师吗？怎么也来争这种‘小角色’了？”
苏恬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演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最近靠着一部偶像剧火起来的小花林倩。苏恬记得，周明提过，林倩似乎和星耀文化走得很近。
“角色无大小，只有合适与否。”苏恬语气平淡，重新闭上眼睛，不欲多言。
林倩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哼了一声走开了。
周明凑过来，低声道：“别理她，跳梁小丑。不过她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太正常，她的戏路和‘青衣’完全不搭。”
苏恬点了点头，心中警惕更甚。
试镜开始，演员们被依次叫进房间。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苏恬看到有的演员出来时面带喜色，有的则一脸凝重。
轮到林倩时，她在进去前，特意回头看了苏恬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工作人员叫到了苏恬的名字。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为了贴合角色而选择的素色长裙，眼神瞬间变得沉静而通透，仿佛已置身于那个波谲云诡的架空王朝。
试镜间内，布置简洁。正前方坐着三个人：居中那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张毅导演。他左手边是编剧，右手边……坐着顾景琛。
苏恬的心跳漏了一拍。顾景琛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浮屠》的演员？还是……
她来不及细想，迅速调整状态，向评委席微微鞠躬。
“开始吧。”张导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恬站定，灯光打在她身上。她没有立刻进入表演，而是先沉默了几秒，眼神缓缓扫过虚空，仿佛在审视着那个并不存在的“对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弧度。
当她开口念出第一句台词时，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却又在每个字的尾音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完美诠释出“青衣”表面镇定下的如履薄冰。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完全化身“青衣”，与“对手”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她的台词节奏精准，眼神交锋犀利，将角色那份聪慧、隐忍、决绝以及深藏的悲哀，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在最后那个得知真相、信念几乎崩塌的瞬间，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神瞬间空洞，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又强行站稳，那强撑的脆弱感比任何宣泄都更具冲击力。
表演结束，试镜间内一片寂静。
张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探究。
编剧则微微颔首，似乎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而顾景琛，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是看向苏恬的目光，比平日多了几分专注。
“你对‘青衣’的理解，很有意思。”张导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尤其是最后那个处理，和剧本提示的‘崩溃’不太一样。说说你的想法。”
苏恬平复了一下呼吸，清晰地说道：“我认为，‘青衣’不是一个会轻易崩溃的人。她行走在刀尖之上，早已习惯了将真实情绪深藏。那一刻的打击是致命的，但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宣泄，而是本能地强迫自己维持表象，因为暴露就意味着死亡。那种瞬间被抽空灵魂、却又必须死死站在原地的状态，更能体现她所处的环境残酷和其内心的坚韧。”
张导听完，不置可否，只是看向顾景琛：“景琛，你觉得呢？”
顾景琛的目光与苏恬对上，他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收比放，更难。她抓住了角色的‘骨’。”
没有华丽的辞藻，但这句评价，无疑是对苏恬表演和理解的高度肯定。
张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对苏恬点了点头：“好了，回去等通知吧。”
“谢谢导演，谢谢各位老师。”苏恬再次鞠躬，退出了试镜间。
门关上的瞬间，她靠在墙壁上，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耗费的心神不亚于拍完一场重头戏。
周明立刻迎了上来，紧张地看着她。
苏恬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尽力了。等结果吧。”
两人正准备离开，试镜间的门再次打开，林倩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未能掩饰的慌乱和愤怒。她狠狠地瞪了苏恬一眼，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苏恬和周明对视一眼，心中都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刚走出工作室，周明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听片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了？”苏恬问。
周明挂断电话，声音压抑着怒火：“我们安排在星耀内部的人刚传来消息……林倩刚才在试镜间里，试图暗示张导，你近期‘争议’太多，担心影响项目……而且，她似乎还准备了别的‘东西’，但没来得及用上，就被张导打断了。”
苏恬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沈瀚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不是她刚才的表现足够硬，如果不是张导明察秋毫……
这试镜间里的刀光剑影，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
她抬头，看向京城灰蒙蒙的天空，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走吧，周哥。”她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无论结果如何，这条路，我们都得继续走下去。”
只是，经过这一次，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圈子里，实力是根本，但若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运气，以及……或许需要借助的力量，依旧可能寸步难行。
顾景琛今天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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