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山，入了深秋，便褪尽了最后一点柔和的绿意，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和枯黄的草梗，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显出一种沉默而坚硬的力量。
《大地之歌》剧组今天要拍的，正是苏恬破局计划中的关键一环——“春苗”喊山。
场景选在一处陡峭的山坡。剧情是“春苗”在经历了亲人离世、生活重压的接连打击后，内心积郁了太多的痛苦、不甘和迷茫，她独自跑上山，对着空寂的山谷，用尽全身力气呼喊，既是一种发泄，也是一种对命运无声的诘问与抗争。
这场戏，郑导要求绝对现场收音。没有任何后期修饰的可能，演员的声音状态、情感爆发力，将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最终的影片中。这，正是苏恬和周明所需要的舞台。
开拍前，整个剧组的气氛都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戏对电影重要，对此刻正身处舆论漩涡的苏恬，更为重要。一些工作人员看向苏恬的眼神里，带着隐隐的担忧和鼓励。
苏恬站在预定位置，身上是那件破旧的、打了补丁的棉袄，头发被山风吹得凌乱。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微微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
她不再是苏恬。
她是春苗。是那个失去了唯一亲人，看不到前路，被生活重担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的农村姑娘。胸腔里堵着的是化不开的悲苦，喉咙里梗着的是咽不下的委屈。
她想起原主早期视频里那个磕巴、怯懦的自己——那是“春苗”的过去。
她想起网络上面目全非的恶意剪辑——那是试图将她拖回泥潭的力量。
她想起周明冷静布局的电话——那是她可以信赖的后盾。
她想起秦铮那句“需要吗？”——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温暖。
她甚至想起顾景琛那双沉静审视的眼睛——那是一种无形的、逼她必须做到最好的压力。
所有的情绪，好的，坏的，过去的，现在的，都被她碾碎了，融进了“春苗”这个角色里。
“Action！”
郑导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在山风中有些模糊。
镜头对准了山坡上那个渺小、孤寂的身影。
“春苗”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空寂的山谷，嘴唇哆嗦着，尝试着张开，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她焦急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堵在那里的东西捶开。
终于，那股力量冲破了阻碍——
“啊——————！”
一声嘶哑、却带着穿云裂石般力量的呐喊，猛地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不是技巧性的高音，而是混杂着痛哭、质问、不甘和一种原始生命力的纯粹爆发！声音在山谷间猛烈地碰撞、回荡，惊起了远处枯枝上的寒鸦。
她一遍遍地喊着，声音时而高亢锐利，像是要刺破这压抑的天空；时而低沉呜咽，带着无尽的悲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只有最真实的、近乎扭曲的痛苦和释放。眼泪混着汗水、尘土，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她不是在“演”喊山，她就是在“喊”。喊出春苗的绝望，也喊出苏恬的抗争。
整个山坡，除了呼啸的风声和她撕裂般的呐喊，再无其他声响。所有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被这完全投入的、极具冲击力的表演所震撼。
监视器后，郑导紧紧盯着屏幕，手指下意识地攥成了拳，眼神里充满了激动。他要的就是这个！这种毫无保留的、灵魂都在颤抖的真实！
站在郑导身旁不远处的顾景琛，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拍摄现场。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风衣，身形挺拔如山岩。他静静地看着山坡上那个几乎与苍茫山色融为一体的、正在奋力嘶喊的身影，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那目光里，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或评判，而是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当苏恬力竭，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只剩下无声的喘息和颤抖时，郑导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卡！”
这一声“卡”，仿佛也抽走了苏恬全身的力气。她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山坡上，大口地喘着气，胸腔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过了好几秒，山间才响起了零星的、继而连成一片的掌声。不是喝彩，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郑导大步走过去，亲自将苏恬扶了起来，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好！太好了！苏恬，你今天……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这条，完美！”
苏恬虚弱地笑了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这时，她才注意到站在郑导身后的顾景琛。
他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她汗湿、狼狈却眼神清亮的脸上，沉默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递过来一瓶已经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
“润一下。”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在这个刚刚经历过极致情感宣泄的场合，这三个字却仿佛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温度。
苏恬愣了一下，看着那瓶水，又看向他。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只是一个前辈对后辈最寻常的关心。
“谢谢顾老师。”她接过水，小口地喝了起来。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周围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和探究。
顾景琛没有再多停留，对郑导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拍摄区，仿佛他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看一场戏，递一瓶水。
苏恬握着那瓶水，指尖能感受到瓶身上残留的一丝他的体温。她看着顾景琛离去的背影，心中那片因呐喊而暂时空茫的心壑，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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