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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五的晨曦刺破许都的薄雾,将司空府庭院内的血迹照得发亮。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仆役们正沉默地冲刷着青石板上的污渍,水流汇成淡红色的溪流,渗入砖缝。
陈暮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羊脂玉瓶碎片。昨夜厮杀声犹在耳畔,吉本撞墙的闷响与周忠毒发时的狞笑交织成梦魇。他摊开掌心,碎片内壁的皇宫地形图在晨光中显现——太液池、椒房殿、永巷……每一处标记都暗藏杀机。
“参军。”黑衣军吏悄无声息地出现,“将军有请。”
程昱的密室比往日更添阴森。四壁挂满染血的兵器,中央柏木案上摊着一幅绢制皇城全图,三枚蟠螭令并排压在图上,如同三只窥伺的毒眼。
“坐。”程昱眼底布满血丝,指间夹着半页焦黄的残籍,“永汉元年,太医令吉平——吉本叔父,因向董卓进献金丹被处斩。当时监斩的,是时任洛阳令的周忠。”
陈暮瞳孔微缩。两代恩怨,竟在此刻勾连。
“吉本入太医署,是董承举荐。”程昱将残籍掷于案上,“而举荐董承女儿入宫的,是伏完。”
伏完!国丈伏完,皇后伏寿之父!陈暮只觉寒意窜上脊背。若伏完也涉身局中,那皇宫大内……
“将军,昨夜死士所用兵器,已验明是武库旧制。”一名参军呈上箭镞,“淬毒的方子,与三年前毒杀杨彪幼子所用同出一源。”
程昱冷笑:“杨彪?他倒是沉得住气。”转头看向陈暮,“你去趟杨府,就说司空关怀太尉病情,送些药材。”
这是要打草惊蛇?陈暮领命欲退,又被叫住。
“带上这个。”程昱抛来一枚赤金令牌,“见令牌如见我。若遇阻拦,格杀勿论。”
令牌入手沉冷,正面刻“司空府行军参军”,背面却是陌生的蟠龙纹。陈暮心知,这已不是寻常巡查,而是生杀予夺之权。
太尉杨彪的府邸在城西,朱门紧闭,石狮积尘。听闻司空府来人,老管家颤巍巍开启侧门。
“老爷病重,不见外客。”
陈暮亮出赤金令牌:“司空有令,探病赠药。”
穿过三重庭院,药味渐浓。杨彪卧在竹榻上,面色蜡黄,咳嗽声空洞如破锣。但陈暮注意到,老人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圆润光泽,毫无病态。
“劳司空挂心。”杨彪喘息着摆手,“老朽残躯,恐负圣恩。”
陈暮奉上药盒,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史记》——书页在《项羽本纪》处折角,旁边砚台墨迹未干。一个病重之人,还有心力读史批注?
退出寝屋时,他在廊下与一人擦肩。青衫方巾,眉目温润,是杨彪幼子杨修。对方含笑揖礼,袖口飘出极淡的檀香——与昨夜太医署暗格中的熏香一般无二。
“陈参军留步。”杨修忽然开口,“家父抱恙,修代送客。”
直至府门,杨修突然低语:“月前得见参军《论漕运疏》,‘改漕为陆’之策实乃妙着。可惜……”他指尖在门环上轻叩三下,“龙困浅滩,终非久计。”
陈暮心头剧震。那篇奏疏他只在东曹署草拟,从未外传!
返回司空府途中,他特意绕道武库。守将查验令牌时神色惊惶,登记簿上墨迹深浅不一——显然刚被篡改。
二月廿七,宫中突然传出消息:伏皇后染恙,召吉本入宫诊治。
程昱闻报冷笑:“终于动了。”当即点齐两百虎贲卫,“陈参军随我入宫。”
皇城肃穆,白玉阶映着森森甲胄。在椒房殿外,他们被羽林卫拦住。
“皇后寝宫,外臣止步。”
程昱亮出司空金令:“奉诏查案。”
突然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伴着女子厉喝:“滚出去!”
帘帷掀动,吉本踉跄退出,官袍撕裂面颊带血。他看见程昱,瞳孔骤缩,猛地将某物塞入口中。
“拦住他!”陈暮疾步上前扣住其咽喉。混乱中吉本咬破毒囊,黑血从嘴角溢出,却兀自嘶笑:“迟了……她已经……”
程昱一脚踹开殿门。伏皇后跌坐在地,凤钗斜坠,手中紧握半截玉簪。妆台上摊着一方素绢,血字斑驳可辨:
“……曹贼窃国……伏氏愿效弘农……”
弘农王!被废的少帝刘辩!
陈暮眼尖,瞥见皇后袖中露出一角玄铁令牌——与周忠所持蟠螭令一般无二!
“搜殿!”程昱声寒如冰。
虎贲卫翻箱倒柜之际,忽闻梁上异响。三名黑衣人如蝙蝠倒坠,剑光直指伏皇后!
“灭口?”程昱拔刀格挡,“做梦!”
陈暮护在皇后身前,短刃划出银弧。血战间,他看见窗外掠过一道青影——像极了杨修。
混战中,伏皇后突然跃起,玉簪狠狠刺向喉间!
“铛!”
陈暮打落玉簪,簪头碎裂,露出中空管壁——内藏一卷血书。展开一看,竟是衣带诏副本,末尾添了数行新字:
“……伏氏、杨氏、荀氏……共举义旗……”
荀氏?!陈暮如遭雷击。
此时殿外杀声震天。杨彪父子率家兵强闯宫门,羽林卫竟倒戈相向!
“果然都有份。”程昱砍翻一名死士,染血的脸庞狰狞如鬼,“连荀文若也……”
“不可能!”陈暮脱口而出。话音未落,殿后转出一人——青衫玉冠,正是荀彧。
“仲德,住手吧。”荀彧叹息,“事已至此,何必再造杀孽。”
程昱瞳孔收缩:“你一直知道?”
荀彧不答,俯身拾起血书:“这份诏书,本是先帝赐予董承。伏皇后暗中誊抄,添上这些名字……”他指尖掠过“荀氏”二字,苦笑着将血书凑近灯烛。
火苗窜起的刹那,异变陡生!
始终沉默的伏皇后突然挣脱束缚,从发间抽出金簪刺向荀彧!同时梁上跃下第四名刺客,刀锋直取程昱后心!
“小心!”
陈暮飞身将荀彧推开,金簪深深扎入肩胛。剧痛中他反手掷出短刃,正中刺客咽喉。
程昱回刀劈斩,皇后腕骨应声而碎。
火光吞没了血书,荀彧望着灰烬喃喃:“玉碎宫倾……何苦来哉……”
暮色笼罩皇城时,叛乱已平。
杨彪父子被囚天牢,羽林卫统领悬梁自尽。伏皇后废入冷宫,宫人缢杀者二十七人。唯有荀彧安然回到尚书台,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陈暮在偏殿包扎伤口,医官取出带血金簪:“参军命大,再偏半寸就刺穿肺叶。”
他握着金簪细看——簪尾刻着细密纹路,竟是半幅地图,与玉瓶碎片恰好拼成完整皇城暗道图!
程昱推门而入,抛来一卷竹简:“看看这个。”
简上记载着永汉元年秘辛:董卓曾将传国玉玺交由太医令吉平保管,玉玺至今下落不明。而最后接触吉平的,正是时任洛阳令的周忠。
“现在明白了?”程昱冷笑,“什么衣带诏都是幌子,他们真正要找的是玉玺。”
陈暮想起杨修门环上的三声轻叩,想起荀彧焚诏时的诡异神情。这盘棋,每个人都在演戏。
“将军,接下来……”
“等。”程昱望向窗外渐沉的落日,“玉玺现世之时,就是收网之日。”
暮鼓声中,陈暮摩挲着拼合的地图。太液池底的暗格、永巷枯井的密室、椒房殿的夹墙……每一个标记都像嗜血的嘴。
宫灯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拉长在血渍未干的宫墙上。许都的夜从未如此漫长,而玉玺的微光,正在某处黑暗里等待下一个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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