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帐内正喧腾,酒盏相撞的脆响混着猜拳声,几乎要掀翻毡顶。赵彻举着酒爵站起身时,帐内霎时静了,只有烛火在他银须上投下晃动的影。
“此番落马坡大捷,”老将军的声音洪亮如钟,目光扫过满堂将士,最终落在赵凌丰身上,“首功当归先锋赵凌丰!临危不乱,火烧峡谷,斩敌三百余——升你为先锋营统领,赐黄金百两!”
满帐的喝彩声浪里,赵凌丰捧着酒盏的手却僵了。他下意识看向角落里的龙弈,那少年正被几个伙头军围着灌酒,粗布衣衫在一片甲胄中格外显眼。
听见“首功”二字时,龙弈仰头饮尽碗中酒,喉结滚动的弧度里,竟半分异色都没有。
赵凌丰心里像被什么堵着,刚要开口,就被父亲赵勇在桌下拽了拽衣袖。副将的眼神沉得像深潭,他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酒液在喉咙里烧得发疼。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赵勇便攥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帐外的风卷着枯草碎子,吹得灯笼纸哗哗响,副将的甲胄早卸了,棉布袍上还沾着未干的酒渍,可平日里总是带笑的眼角,此刻竟堆着层层叠叠的疲惫。
“明日起,你离龙弈远点。”赵勇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撕碎,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赵凌丰脚下一顿,手里的酒碗“哐当”砸在土地里,青瓷碎成几片,酒液混着沙土漫开,很快失了踪影。
“爹!您说什么?”他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惊,“落马坡的计策明明是龙弈——”
“嘘!”赵勇猛地按住他的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向帐内那片暖黄的光,龙弈正被几个士兵簇拥着,有人往他怀里塞了块烤得流油的鹿肉,少年低头笑着推辞,侧脸被烛火映得柔和,浑然不知帐外的暗涌。
“赵将军容不下他。”
赵勇的喉结狠狠滚了滚,声音哑得像磨过沙,“他那身智谋,在将军眼里是刺,扎得人睡不着。今日把首功全算在你头上,不是恩典,是绳索——用这泼天的功名利禄,把你和他掰开。”
赵凌丰的血“嗡”地冲上头顶。
他想起方才赵彻夸他“有勇有谋”时,那目光扫过龙弈的瞬间,分明淬着冰;想起父亲在席间三次欲言又止,酒杯举到唇边又放下——原来那不是醉意,是两难。
“他是功臣!”赵凌丰攥紧了拳,指节捏得发白,“没有他,咱们早成了南楚的箭靶子!”
“功臣?”赵勇苦笑一声,往寒冷地里啐了口酒气,“在多疑的主上眼里,太聪明的功臣,不如死了干净。你跟他走太近,将军迟早连你一起疑……”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响。
两人猛地回头,只见龙弈站在帐檐下,手里还攥着个空酒壶——想来是宴上酒太烈,出来找水喝。
此刻他脚边倒着个打翻的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砖上漫开,像翻腾的漫天黄沙,正顺着砖缝往土沙地里渗。
少年的脸在灯笼光里白得像纸,方才被酒意熏红的耳根,此刻褪得只剩青。他没看赵勇,也没看赵凌丰,只盯着那滩酒渍,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龙弈……”赵凌丰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父亲按住了。
龙弈忽然动了,弯腰去扶那翻倒的酒坛。
指尖触到冰凉的陶片时,他手腕轻轻颤了颤——那道被绳索勒出的红痕还没消,此刻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紫。
他什么也没说,扶稳酒坛转身时,肩头撞上了帐柱,发出闷响,却像没知觉似的,低着头一步步走远,背影在营地里缩成个单薄的点。
次日天刚蒙蒙亮,中军帐前就竖起了将令旗。赵彻端坐案后,看着跪在下首的赵凌丰,脸色比寒冰还冷。
“令:赵凌丰升先锋营统领,即刻率部开拔,驻守阳关。”传令兵的声音刺破晨雾,“龙弈……仍回伙房,掌管炊事。”
赵凌丰猛地抬头,腰间的佩剑“噌”地出鞘半寸,又被他死死按回去。
“末将不接!”他掀翻了面前的案几,竹简散落一地,“阳关我可以去,但龙弈的功劳不能抹——”
“凌丰!”赵勇在一旁低喝,眼眶却红了。
一只手忽然搭上赵凌丰的胳膊。
是龙弈。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帐内,粗布衣衫洗得发白,手里捧着个布包。他脸上竟带着笑,眉眼弯得像月牙,只是那笑意浅得很,风一吹就散。
“阳关风沙大,”龙弈把布包塞进他手里,布料糙得磨手,“这是我用炒豆子磨的粉,泡水喝能败火。”
赵凌丰攥紧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小块——是庆功宴上剩下的糖糕,他看见龙弈偷偷藏在袖袋里的,说是“留着夜里饿了吃”。
此刻那半块糖糕隔着布,硌得他手心发烫。
“等我回来。”赵凌丰的声音哑得厉害,眼眶忽然红了,“回来还听你讲战谋,讲那些以少胜多的法子……”
“好。”龙弈点头时,目光越过他,落在帐外的赵勇身上。
副将正背对着他们,往远处望,可那悄悄抬起来的手,在袖摆下比了个“保重”的手势,指节冻得通红。
龙弈的睫毛颤了颤,再转向赵凌丰时,眼里的光亮了些,像落了星子:“路上当心,别总用银枪挡箭。”
赵凌丰喉头哽着,说不出话,只能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少年的肩膀很薄,隔着粗布都能摸到突出的骨节,却挺得笔直,像极了落马坡上,他蹲在石头上望着火海时的模样——任谁都想折了这杆孤直的枪,偏他自己站得稳,风刮不折,火烧不断。
队伍开拔的号角声响起时,龙弈站在营门口的老榆树下,看着赵凌丰的银甲在晨雾里越来越远。
布包里的糖糕还留着点余温,他摸了摸袖袋里那半块,忽然想起昨夜庆功宴上,赵凌丰把自己碗里的蜜饯全拨给他,说“瞧你这小身板儿,多吃点甜的补补”。
风卷着沙土灰子打在脸上,龙弈往伙房走时,脚步慢了些。
远处赵彻的帐帘掀了条缝,一道冷光正落在他背影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拐过转角时,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儿,那是伙头军里流传的小调,粗陋,却带着一股子坚毅的热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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