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褪尽,像一层薄纱裹着中军帐,帐内的牛油烛已燃得只剩半截,烛泪凝成蜿蜒的蜡痕,映得博望城的舆图忽明忽暗。
龙弈披着未及卸下的玄色披风,肩头还沾着夜露的潮气,指尖按在博望城的位置,指腹碾过纸面凸起的城郭纹路,眉头微蹙。帐外传来亲兵甲叶摩擦的细碎脆响,随即是情报兵紧致的脚步声,踩碎了帐外的寂静。
“报——!”
情报兵单膝重重砸在冰凉的地面,甲胄与石板碰撞出沉闷的响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尘土淌进眼角,声音因急促而劈裂,“秦军主力八万围困博望城,先锋营距城下三里扎寨,南阳军守将周远已闭城死守,战况危急!”
帐内骤然静了静,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如沸的议论。
赵勇铁掌猛地拍在案几上,青瓷茶碗应声翻倒,琥珀色的茶水在舆图上漫开,迅速晕染了南阳地界的墨迹。
“可恶的西秦!”
他怒声喝道,手中的铁枪在地面碾出半寸深的印痕,银须倒竖如钢针,“博望城一破,南阳便是囊中之物,下一步肯定就是咱们燕回山!龙弈,给我五千人,老夫这就去掀了他们的先锋营,让这群崽子知道厉害!”
“赵将军稍安。”
项云捻着花白的胡须,慢悠悠起身,声音里带着老谋深算的沉稳,“秦军主力倾巢而出,阳关必定空虚。不如趁虚夺取阳关,断其粮道,秦军前线无粮,自会不战而退。”
他将案上的铜制兵符往阳关方位重重一推,铜符与木案碰撞出清脆的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此乃解围上佳之计,釜底抽薪,方能治本。”
“项老将军这是老成过头了!”
赵勇霍然起身,脸涨得通红,枪杆在地面顿出“笃笃”声响,震得案上烛火摇晃,“纵使博望城守将是闻名的铁壁都尉周远,但八万秦军也不是吃素的!等你慢悠悠拿下阳关,博望城的城墙早被踏平了!”
赵彻始终端坐如磐石,指尖在案几上轻叩,节奏沉稳如钟摆,仿佛帐内的争论与他无关。直到两人争执稍歇,他才抬眼扫过众人,目光沉静如深潭,最终落在龙弈脸上:“赵将军血气可嘉,项将军谋算深远,却都漏了一层。秦军既敢围博望城,必留后手。若我军全力驰援,恐遭伏击;若孤注一掷攻阳关,又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们未必是真要取南阳。”
帐内的争论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纷纷聚向龙弈。他指尖仍按在博望城的位置,舆图上的墨迹已被茶水浸得发涨,像一片晕开的灰烟。
“苏信兄,你怎么看?”
苏信站在帐角,青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前两步,指尖精准地点在博望城与燕回山之间的峡谷:“秦军意在南阳,却不止于南阳。博望城若破,他们便可沿此峡谷直取燕回山,与阳关驻军形成夹击,将我军困死在山坳里。”
他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晨雾凝结的水珠,语气却异常清晰,“援,必须援。但不能全力以赴,当以先锋佯攻,主力殿后,虚实相济,方能探其虚实,应其变化。”
龙弈眼底闪过一丝亮芒,如星火破夜,他豁然起身,猛地将案上的兵符一分为二:“好,正合我意!赵勇将军听令!”
“在!”
“率五千精兵为先锋,大张旗鼓驰援博望城,沿途多设炊烟,白日旌旗蔽日,夜间火把连绵,务使秦军以为我主力尽出!”
“得令!”
赵勇接过兵符,抱拳时臂膀上的肌肉贲张,行了个虎虎生风的军礼,转身时枪杆在地面划出残影。
“赵彻将军,”
龙弈又取一枚兵符,递向端坐的老将军,“你我率两万主力随后跟进,距先锋营十里扎寨,偃旗息鼓,若见先锋营烽火升起,立刻驰援。”
“领命。”
赵彻起身时,甲胄的铜环叮当作响,金属碰撞声与赵勇的枪杆顿地声交织。
“龙弈!我也去!”
凌丰的银枪在帐柱上轻轻一磕,枪缨扫落几点尘埃,眼里燃着少年人的锐气,“我跟我爹去先锋营,保管杀得秦军哭爹喊娘,有来无回!”
“还有老夫!”
项云也抚着花白的胡须起身,腰杆挺得笔直,“我等将士在主营清闲得久了,骨头都快锈了,正想上战场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杀杀秦军的气焰!”
龙弈按住两人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目光扫过帐外的晨雾:“燕回山更需要你们。鹰嘴崖是护民军的粮仓,关乎全军命脉;苏信兄长于运筹,剑技亦不凡。你们留下镇守,我才能安心驰援。”
他转向苏信,目光沉沉如潭水,“军中庶务,粮草调度,兵员补充,还劳烦苏兄多费心。”
苏信拱手时,青衫的褶皱里落出半片干枯的茱萸——那是前些天接苏雅回营时,妹妹红着脸塞给他的,说能辟邪。
“统领放心,苏信定当尽心竭力,守好这后方。”
出征的号角在日中时分骤然响起,如利剑般撕裂云层。校场上,赵勇的先锋营已列成严整的方阵,玄鸟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扫过凌丰锃亮的银枪,枪尖映着日光,亮得晃眼。阿婷提着食盒穿过队列,给龙弈递上一瓮热汤,陶瓮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红,却浑然不觉。
“这是用野山参炖的老鸡汤,给赵将军补补力气。”
她仰头看龙弈时,鬓边的绒花被风吹得轻轻颤动,“还有这个。”从袖中摸出个素布锦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听说秦军营地多瘴气蚊虫,挂在帐里能驱虫避秽,你可得时时带着。”
龙弈接过锦囊,故意往鼻尖凑了凑,笑道:“怎么,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用艾草给我做个记号?”
阿婷的脸颊腾地红了,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把:“再胡说,下次不给你做干粮了。”指尖触到他甲胄的凹痕,那是上次突围时留下的,至今摸着仍让人心惊,她又忍不住轻抚,声音软了下来,“路上小心,别总不顾惜自己。”
那边的凌丰正被苏雅拽着衣袖,姑娘手里捧着件新绣的护心镜套,鸳鸯戏水的纹样针脚细密,丝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这是……阿婷姐姐教我绣的,说能护着你。”
她把布套往凌丰怀里一塞,转身时裙裾扫过他的马靴,声音轻若溪流,“对了,凌丰将军,我给你熬了些活血化瘀的汤药,等你忙完了可以去药房找我。”
凌丰捏着尚有余温的布套,忽然涨红了脸,连耳根都透着红:“多谢苏姑娘!我一会儿就去!”
龙弈看得大笑,拍着凌丰的背:“傻小子,别不好意思,主动一点——你平时枪挑敌将的潇洒劲儿去哪了?”
最后与苏信道别时,龙弈解下腰间的玄鸟令牌,铜牌上的纹路已被摩挲得发亮:“若遇急事,凭此令牌调动全军,不必迟疑。”
苏信接过令牌,指尖触到龙弈掌心的枪茧,粗糙却有力:“统领此去,当防秦军奸细。博望城守将周远虽忠勇,却怕麾下有被赢昭收买的叛徒,需多留个心眼。”
龙弈颔首,翻身上马时,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如一只振翅的夜枭。赵勇的先锋营已率先开拔,马蹄扬起的尘土中,老将军的身影异常挺拔,银须在风中飞扬,丝毫不见老态。
“出发!”
两万主力紧随其后,玄鸟旗在队伍上空起伏,像一片移动的乌云。阿婷站在营门口,望着龙弈的背影渐渐缩成黑点,将手里的帕子紧紧握住——那是她连夜绣的平安符,帕角系着根红绳,在风里轻轻飘着,像她悬着的心。
阳光穿过旗幡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苏信望着出征的队伍,缓缓将那半片茱萸仔细塞进袖中。凌丰凑过来时,他正望着鹰嘴崖的方向,那里的粮仓正冒着袅袅炊烟,像一幅安稳的画。
“苏大哥,你说龙弈他们能赢吗?”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信回头时,青衫的褶皱里落出几粒野菊的种子,是清晨巡视营盘时沾的。
“会的。”
他轻声道,目光落在飘扬的玄鸟旗上,仿佛在对自己说,“因为他们身后,有我们守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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