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城的夜,比迷雾森林更冷。
残垣断壁间还在燃着零星的火,烤肉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被夜风吹得满城都是。林默靠在一截断裂的城墙上,望着天上的月亮——那月亮被硝烟熏得发灰,像块蒙尘的玉,连光都透着股寒意。
“还有多少活口?”他哑着嗓子问。风清扬刚清点完人数,手里的火把映着他眼下的青黑:“百姓不到三千,修士只剩五十多个……其中十几个被魔气侵了心脉,怕是熬不过今晚。”
林默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水囊递过去。风清扬接过来猛灌了两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在下巴上冻成了细小的冰碴。“那几个万法阁的弟子,你打算怎么办?”
“苏沐雪在试着解咒。”林默看向不远处的破庙,那里亮着微弱的光,“她说魔气钻进了他们的灵海,像藤壶一样扒得死死的。”
破庙里,苏沐雪正跪在一个年轻修士身边。那修士双眼紧闭,眉头拧成个疙瘩,嘴里不停念叨着“别烧我娘”。她指尖凝着淡金色的灵力,一点点往他眉心探,每动一下,自己的脸色就白一分。
“沐雪,歇歇吧。”一个诛邪卫女弟子递过块干饼,“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眼,后背的伤……”
“没事。”苏沐雪摇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他灵海里的魔气在退了,再坚持一下……”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了腰,帕子捂在嘴边,渗出血丝来。
那女弟子眼圈红了,却不敢再说什么。谁都知道,这位看似柔弱的阵法师,骨子里比谁都犟。就像刚才清理战场时,她看到个被压在石板下的孩子,愣是拼着扯裂伤口的疼,和几个弟子一起掀开了半吨重的石头。
城墙上,林默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手里捧着个豁口的陶碗,碗里盛着半碗清水。
“大哥哥,你喝水。”小姑娘的声音有点抖,眼睛却亮得很,像藏着星星。林默认出她来,就是傍晚在城门口救下的那个孩子,她娘没能活下来。
他接过碗,刚碰到嘴唇,就被烫得缩了缩手。水是温的,想来是小姑娘怕他喝凉的,特意找地方热过。“谢谢你。”
“娘说,好人会有好报的。”小姑娘抿着嘴笑,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大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们吗?”
林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想起青阳镇的自己,也曾这样仰着头,问过路过的修士“能救救我们吗”。那时候的他,以为穿长袍、会飞的都是神仙,直到后来才知道,所谓的“神仙”,也会怕,也会疼,也会在夜里偷偷掉眼泪。
“会。”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声音很沉,却字字清晰,“只要我还站着,就没人能欺负你们。”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跑回了临时安置百姓的地窖。林默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剑又沉了些。这重量,不是铁打的,是人命托着的。
后半夜,风突然大了起来。林默被冻醒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披风——是风清扬的,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他抬头一看,老楼主正靠在不远处的箭垛上,对着月亮喝酒,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了的草。
“睡不着?”林默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风清扬递过酒葫芦:“尝尝?我儿子酿的,他说等他出师了,就开家酒肆,叫‘清风小筑’。”
林默喝了一口,酒很烈,辣得喉咙发疼,却奇异地驱散了些寒意。“他会回来的。”
“嗯。”风清扬点点头,眼里却蒙上了层雾,“我总觉得,他就在哪个地方等着我,像小时候躲猫猫一样,就看我能不能找到他了。”
两人没再说话,就着月光喝酒。远处的废墟里偶尔传来几声呜咽,是没找到亲人的百姓在哭。月光洒在城墙上,把那些未干的血迹照得发亮,像一条条蜿蜒的河。
天快亮时,苏沐雪终于从破庙里走了出来。她脚步有点晃,林默赶紧迎上去扶住她。“怎么样?”
“救回来三个。”苏沐雪的声音透着疲惫,却带着笑意,“剩下的……尽力了。”她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法”字,“这是从一个万法阁弟子身上找到的,你看。”
林默接过玉佩,指尖刚触到,就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和万法阁阁主托风玄子转交的玉简气息一模一样。玉佩背面,刻着个极小的“雾”字。
“迷雾森林……万法阁……”林默的眉头拧了起来,“他们闭山,会不会不是怕了邪魔?”
苏沐雪也反应过来了,脸色瞬间白了:“你是说……他们和藤魔……”
“不好说。”林默把玉佩收好,“但这事儿肯定不简单。”
就在这时,负责警戒的弟子突然大喊:“快看!南边有火光!”
两人猛地站起来,望向南方。只见地平线处,燃起了一串火把,像条火龙,正朝着望北城的方向移动。火把的数量极多,少说也有上千。
“是友是敌?”风清扬握紧了剑。
林默的灵识探出去,突然松了口气,眼眶却有点热。那些火把的气息,他太熟悉了——是青云宗的弟子,领头的那个,灵力波动像座山一样稳,是张启明师父!
“是自己人!”他朝着城下大喊,“是青云宗的援军到了!”
消息传开,地窖里的百姓涌了出来,对着南方的火龙欢呼。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块燃烧的木柴,在空地上蹦蹦跳跳,像举着个小太阳。
林默靠在城墙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火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好像又回到了刚入青云宗的那天,张启明师父也是这样,笑着对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原来,所谓的“后盾”,不是冷冰冰的承诺,是无论你走多远,回头时总能看到的灯火;是无论你打得多狼狈,总会有人提着剑,喘着气跑到你身边说“我来了”。
晨曦微露时,张启明的身影出现在了城门口。老长老的战袍上全是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受了伤,可看到城楼上的林默时,还是笑得露出了牙。
“臭小子,没给为师丢脸!”
“师父!”林默纵身跳下城墙,跑到他面前,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两个字。
张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能扛住天的稳。“走,带你回家。”
朝阳从东边升起,把望北城的断壁染成了金色。林默望着那片废墟,又看了看身边的人——笑中带泪的百姓,互相搀扶的修士,还有远处正在清点物资的青云宗弟子。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但只要这些人还在,只要这份牵挂还在,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他也敢踏进去。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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