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鼓刚过,炭火照晚霞。
胡饼出炉,芝麻跳瓦;茶童提汤,铜壶曳虹。
驼铃歇处,花马系柳,酒旗低绣“云川”二字,风一掀,满街混着烤羊与桂酱的飘香。
城垣青灰,返照留一线火色,像给边疆小城扣上朱红冠带。
此地与京都,甚至与祈安以往到过的任何一处,给人的感觉都截然不同。
这儿的人似乎都识得褚琰。才走出不远,有位头发银白的老婆婆看见他,眉眼弯弯地招呼:“小琰回来啦?”
褚琰亦停下脚步,温和应道:“婆婆。”
而这种情景一路上并不少见,其余百姓虽不如老婆婆那般亲近,可恭谨中仍可见熟稔,或称“王爷”,或唤“殿下”,人人脸上带着是由衷的笑意,是发自心底的开怀。
褚琰亦比在京都时松弛,早已习以为常似的,回应间从容自若,游刃有余。
北疆百姓口中的“战神”二字,并非虚浮言辞,而是含着更深更真的分量。
因为他们曾真正同甘共苦、并肩御敌。这片土地,是他们一同流血挥汗,共同守护与铸就的家园。
褚琰多年的倾心相护与赤诚付出,换回的,是百姓们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敬爱。
祈安静静看着,心底同样为他高兴,她……也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
在云川城的每一日,都过得舒展而充实。
褚琰会带着祈安,将城中每一寸土地都细细走过,与她讲述那些年此地发生的故事。
偶尔,他也会携她出城,去了望他曾纵马驰骋、亲手守下的疆域。
远山如黛,草场无垠,风过时仿佛带着昔年旌旗猎猎、马蹄声声的回响。
欢愉累日积攒,心头的隐忧却也随之沉坠。
时间一日日推移,血泷芥的消息却依旧渺茫,将褚琰眉间的痕迹拖得愈发深重。
他几乎每日都要问上一遍:“西域那边,可有消息?”
回音却总是寥寥,且不尽如人意。
这日的询问如晨昏定省,如期而至。他迈过月洞门,朝院内走去:“鎏金阁的商队,可联络上了?”
卓中摇首:“尚未。”
仍是无果。
“今日已另遣一队人马,自东面绕道而去。”卓中禀道。
褚琰神色沉凝,耐心已渐被消磨:“知道了。”
行至门前,他脚步停顿,深深吐吸,调整心绪。
屋内却陡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伴着茶具震动的声响。
褚琰心头一紧,不及细想,当即推门而入。还未踏入内室,便听见里头传来一声低唤:
“阿琰……”惊惶且无措。
褚琰几乎是冲进去的。
一眼便看见倒在地上的身影,呼吸一窒,几步上前将人从地上抱起。
正欲将人放到榻上查看是否摔伤,耳边却传来祈安发抖的哭腔:“阿琰……我、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
俞凤飞诊视过后,神色凝重。
“是荷华蛊发作之症,”他沉声道,“只是这症状来得比预想更快。”
褚琰心中已然明了。他闭上眼,试图平复呼吸,可胸腔里那团阻涩却无论如何也揉解不了。
这结果,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他掀开沉重的眼睑,示意俞凤飞退下。
黑暗之中,耳畔的声响格外清晰,关门声落下的刹那,祈安睁开了眼。
可眼前依旧是一片浓稠到无法化开的黑。
说不清此刻是何心绪。面对这骤然而至的变故,她的反应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茫然。
是早已对荷华蛊可能带来的症状做好准备了吗?
可这变故,分明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她想过种种可能,却独独漏算了她会失去再看这世间的能力。
又或者,如今的她,连反应也变得迟钝了?
该怎么办?
真遗憾啊,北疆还有那么多地方没来得及看呢……
嗯?
怎么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阿琰……?”
声音轻轻的,试探里裹着一丝藏不住的惊慌。
“我在。”褚琰立即应道,“我在这儿。”
他见祈安摸索着要撑起身,忙上前握住她的肩,止住她的动作,顺势在榻边坐下。
祈安心里没来由地发慌,一个劲儿往褚琰怀里钻,只有紧紧贴着他,才能压住心底那阵翻涌的不安。
“别怕,”褚琰将她抱到膝上,手掌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脊,“我在这儿呢。”
可祈安听出来了那股极力压抑、却仍泄出痕迹的沙哑。
忽然间,脸上被什么砸了一下,湿湿热热地漾开。
她一怔,下意识要抬手去摸,手腕却被褚琰轻轻按住:
“别动。”
她便仰起脸,在黑暗里试探着,慢慢凑近。
唇瓣碰上他下颌的瞬间,触到一点湿意,迅速化开,渗进齿间,弥漫开一片咸涩的苦。
心口被撕扯得发疼,她试着开口,还好,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阿琰,太安静了,你和我说说话吧,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甚至还扯了扯嘴角,像在玩笑:“你的声音,我还没听够呢。万一日后连耳朵也听不见了,那我可真得遗憾死了。”
“阿琰,你快……”
未尽的话语,被褚琰以吻封缄。
动静来得直接而汹涌,长驱直入,几乎要将她的呼吸与思绪一同卷走。
祈安仰首承迎,却不知何时,在混沌间尝到满口咸苦。
是眼泪。
分不清是谁的。
最后两人紧紧相拥,谁也没有再说话。彼此依偎着,任窗外光阴流转。
……
再醒来时,睁开眼,依旧浓黑一片。
祈安恍惚了一瞬,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梦中。怔了好一会儿,神思才渐渐落回实处。
耳边却一直静得骇人。
如今目不能视,双耳便异常敏锐,连窗外极细微的风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响。
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空,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阿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浮起,悠悠荡开,却没有回音。
“阿琰?”她又唤了一声,音量大了些。
依旧是一片空寂。
应当是有事忙去了吧。
无边的黑暗里,让人止不住胡思乱想。祈安没由来地发慌,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静,试着跟自己说说话。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索性闭上眼。
骗骗自己,这片黑暗,不过是因为……还没睁开眼睛罢了。
嗯?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走得急快,祈安认出来了,
是褚琰的。
心头一松,她几乎是立刻坐起身,摸索着下了榻。凭着之前对这屋子的记忆,步履稳当地朝门口走去。
只走了几步,门便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直直朝她而来,紧接着是褚琰关切的声音:
“怎么下来了?”
话音未落,他已走近,手臂一揽,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祈安偎进他怀里,心终于真正落定。
她将脸埋在他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委屈:“……我害怕。”
褚琰正要开口,启唇的动作却一滞。
他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羽上,低声问:“是怕一个人待着?”
祈安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乐诗乐语就在外头守着,”褚琰疼惜地理了理她的鬓发,“怎么不让她们进来陪着?”
明知她此刻看不见,他仍习惯性地对上她的眼睛,标致的杏眼,嵌满了密长的睫羽,好看极了。
更重要的是,他总能在她眼中看到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意,那双晶莹明亮的眸子,永远盛着他的影子。
可如今这双眼……失了焦,也黯了光。
祈安依恋地朝他怀里贴了贴,声音软乎乎的:“想要你嘛……”
说完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唇,脸也悄悄热起来,索性把整张脸都埋进他胸口。
褚琰抚着她后脑,低低笑了:“都成亲许久了,怎么还是容易害羞呢?”
“我是你夫君,”他贴着她的耳,“你只管放心倚靠,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卿卿也要信我,我会是你最牢靠的倚仗。”
“知道的。”她在他怀里小声应。
褚琰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卿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他眼底久违地浮出笑意,声音低低响起,清晰而温柔。
“是什么?”祈安心头隐隐一跳,仍轻声问道。
“血泷芥——有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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