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黎明将至,但洛阳城的压抑却丝毫未减,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人喘不过气。
大将军府内,何进刚刚起身,正在由侍女伺候着穿戴朝服。
他心情似乎不错,昨日收到消息,董卓那边虽然还没动静,但吕布的并州铁骑已至,军容雄壮,让他觉得腰杆硬了不少。
至于那些关于董卓军中有瘟疫的流言和地方官的奏报,在他看来,不过是小皇帝杞人忧天和那些无能官员的怯懦表现罢了。
就在他准备用过早膳便依惯例入宫向太后请安时,一名心腹幕僚却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屏退了左右。
“大将军,”幕僚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谨慎,
“方才府外有一乞儿,塞给门房此物,说是有人重金托其务必送至大将军手中。”他递上一枚蜡丸。
“嗯?”何进粗大的眉毛拧了起来,接过蜡丸,捏碎,里面露出一小卷粗糙的麻纸。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歪歪扭扭、毫无章法的一行字,仿佛刻意隐藏笔迹:
“今日宫中有变,宦官设伏嘉德殿,欲害公性命。切勿独往!”
没有署名,没有来历,就像街头最拙劣的恐吓信。
何进看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胖脸涨得通红,将麻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岂有此理!哪里来的鼠辈,竟敢如此戏弄于本将军?!
宫中设伏?就凭张让、赵忠那些没卵子的阉货?他们现在躲还来不及,敢设伏杀我?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根本不信。在他看来,宦官经过蹇硕之事,早已吓破了胆,如今苟延残喘,只盼着自己能网开一面,饶他们一条狗命,怎么可能还敢主动设伏刺杀?
这定是某些仇家或者无聊小人的恶意中伤,甚至可能是想挑拨离间!
幕僚捡起纸团,仔细看了看,谨慎道:“大将军息怒。此信来得蹊跷,虽言语粗陋,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如今宫中情况复杂,宦官余孽未清,万一……”
“没有万一!”何进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
“本将军掌控京畿兵马,吕布大军就在城外,那些宦官除非是活腻了,才敢自寻死路!此定是谣言,欲乱我军心!”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通报:“大将军,司隶校尉袁绍求见。”
“让他进来。”何进正好想找个人说说这“笑话”。
袁绍一身官服,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行礼之后,见何进面色不虞,地上还扔着个纸团,便问道:“大将军何事烦心?”
何进气呼呼地指着那纸团:“本初你来得正好!不知哪个杀才,竟送来这等无稽之谈的谣言,说什么宫中宦官设伏,要害本将军性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袁绍心中猛地一动!宫中宦官设伏?嘉德殿?他立刻想起了昨夜皇帝通过穆顺秘密送来的那封语焉不详的警示信:“宫中恐有巨变,宦官欲行大逆!”
两相印证,袁绍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皇帝的消息竟然是真的?!宦官真的狗急跳墙,要铤而走险?!
巨大的震惊之后,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担忧,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狂喜!
机会!天大的机会来了!
宦官竟敢刺杀大将军?这可是自取灭亡!
只要何进一死……不,甚至不需要何进死,只要坐实了宦官行刺的罪名,他袁本初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兵入宫,将那群阉党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届时,他便是铲除奸佞、匡扶汉室的第一功臣!权势、声望将达到顶峰!
至于何进的死活……袁绍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何进若死,他便以铲除宦官为首功,顺势接管权力;何进若不死,经此一吓,必然更加依赖自己,自己同样可以借此机会扩大势力,彻底清除宦官!
无论如何,这都是对他袁绍极其有利的局面!
电光火石之间,袁绍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不能阻止这件事发生,甚至……要推波助澜,确保它发生!但他要控制事情发生的程度和后续发展!
他立刻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和愤怒的表情,演技堪称一流:“什么?!竟有此事?!宦官安敢如此猖狂?!
大将军,此事绝非空穴来风!您忘了蹇硕之前是如何欲行不轨的吗?
狗急跳墙,兔死咬人啊!如今他们见外兵将至,自觉死路一条,难保不会铤而走险,行鱼死网破之举!”
何进被袁绍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怒气稍减,迟疑道:“本初是否太过虑了?他们……真有这个胆子?”
“大将军!万万不可轻敌!”袁绍语气无比恳切凝重,
“宦官阴狠毒辣,什么事做不出来?昔日窦武大将军何等权势,不也遭了他们的毒手?前车之鉴啊!
如今陛下年幼,太后深居宫中,若您有丝毫闪失,这大汉江山,顷刻间便落入阉党之手矣!”
他巧妙地将何进的个人安危与江山社稷捆绑在一起。
何进听着,脸色渐渐变了。袁绍说得有理有据,尤其是提到前朝窦武之祸,让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是啊,宦官什么事干不出来?自己虽然权倾朝野,但若是单独入宫,深陷内廷,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到何进动摇,袁绍心中冷笑,面上却更加“忠肝义胆”:“大将军!为社稷计,为自身安危计,今日入宫,绝不可独往!必须带足甲士护卫,以防不测!”
带甲士入宫?何进有些犹豫:“这……带兵入宫,于礼不合,恐惹非议……”他毕竟还要点脸面,而且担心何太后不高兴。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袁绍义正词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太后怪罪,一切由在下代为解释!太后深知大将军乃国之柱石,必能体谅!
若是因拘泥礼法而致大将军遇险,那才是真正的国之憾事,届时追悔莫及啊!”
他句句为何进着想,实际上却是要把何进“保护”起来,让宦官不好下手,至少不能轻易得手,从而将矛盾彻底激化,为他后续的行动创造最完美的借口——大将军带甲士入宫都差点遇害,可见宦官何等猖狂,必须尽诛!
何进被袁绍说得心慌意乱,越想越觉得害怕。是啊,万一呢?万一那些宦官真的疯了怎么办?自己的性命可比什么规矩重要多了!
“好!就依本初之言!”何进终于下定了决心,脸上横肉一抖,
“来人!调集两百……不,三百精锐甲士!全身披挂,持械随本将军入宫!”
“大将军英明!”袁绍躬身道,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又“关切”地补充道:“大将军入宫后,务必时刻让甲士护卫在侧,切勿轻易支开他们。
若察觉任何异常,可立刻发信号,绍便在宫外率司隶校尉部属接应!”
他这是要把戏做足,既显得自己忠心耿耿,又能第一时间掌控局面。
很快,三百名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的何进亲兵集合完毕,杀气腾腾。
何进在这群虎贲之士的簇拥下,心中安定了不少,大手一挥:“出发!入宫!”
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出大将军府,朝着皇城方向而去。铁甲铿锵,刀枪耀目,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避让,侧目惊疑。
皇宫守卫见大将军率如此多的甲士前来,也是吓了一跳,但不敢阻拦,连忙打开宫门。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快地传到了早已如同惊弓之鸟、埋伏在长乐宫嘉德殿的郭胜等人耳中。
“什么?!何进那屠户子……带……带了几百甲士入宫?!”郭胜听到心腹小黄门连滚爬爬的禀报,吓得差点瘫软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是……是的!全是精锐,已经过了朱雀门,正往长乐宫来了!”小黄门声音发颤。
密室中,段珪、毕岚等人也瞬间乱了方寸,刚才那点疯狂的勇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得粉碎!
“怎……怎么办?他还带了那么多兵!咱们……咱们还动手吗?”段珪声音都变了调。
“动个屁的手!”郭胜气急败坏,又惊又怒,“三百甲士!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咱们!冲出去就是送死!”
他们的计划是基于何进单独或只带少量随从入宫的前提。
如今何进带着大队精锐甲士,他们那点埋伏的人手,根本不够看!强行动手,瞬间就会被剁成肉泥!
“该死的!该死的!他怎么突然如此警惕?!是谁走漏了风声?!”毕岚绝望地低吼。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郭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汗却止不住地流,
“计划取消!立刻让咱们的人撤回来!藏好兵器,装作无事发生!”
“那……那假传太后旨意召他来的事……”夏恽颤声问。
“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了!”郭胜咬牙切齿,
“就说是太后真的有事相商!他带了甲士,反而更好,说明他心中有鬼,对太后不敬!咱们见机行事,绝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几个宦官头子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所有的疯狂和杀意都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手忙脚乱地下令撤销埋伏,然后强装镇定,准备迎接带甲而来的大将军。
而此刻,何进在那三百甲士的层层护卫下,已然来到了长乐宫外。
钢铁洪流般的队伍停在宫门前,煞气冲天,与宫廷的肃穆格格不入。
何进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一方面觉得袁绍说得对,带兵进来安全;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此兴师动众,似乎有点过了。
他整了整衣冠,对身后副将道:“你们就在此地等候,没有本将军命令,不得入殿惊扰太后!”
“诺!”副将领命。
何进这才带着几名贴身扈从,迈步走入长乐宫。
虽然只是几名扈从,但也皆是百里挑一的悍勇士卒,远非寻常仆役可比。
嘉德殿内,何太后早已被宦官以“商议要事”为名请了出来,端坐在帘后,对外面甲士云集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郭胜、段珪等人侍立一旁,脸上堆着极其不自然的谄媚笑容,心跳如鼓槌。
何进大步走进殿内,目光如电,扫过郭胜等人,见他们神色有异,举止僵硬,心中那点疑虑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对袁绍的先见之明暗生感激。
他按捺住情绪,先行向帘后的何太后行礼。
一场暗藏杀机的会面,就在这种极其诡异和紧张的气氛中开始了。
双方各怀鬼胎,言不由衷,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和掩饰。
郭胜等人原定的摔杯为号、乱刀分尸的计划,在何进身后那几名虎视眈眈的悍勇扈从注视下,彻底胎死腹中。
何进暂时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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