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尸香魔芋”那致幻香气的范围后,几人瘫坐在一棵巨大的、树皮皲裂如龙鳞的樟树下,依旧心有余悸。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扯着风箱,仿佛肺泡里还顽固地残留着那甜腻得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头脑中的眩晕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却留下了阵阵隐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从胃袋深处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喉咙发紧,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却又干涩得咽不下去。
秦川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他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恐怖画面——林鼠被肥厚花瓣吞噬的瞬间,那无声的挣扎,那转瞬即逝的生命。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户外专家,他自认见识过无数自然界的残酷,但刚才那一幕,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生命的、仪式般的诡异,深深烙印在他的神经上。“那东西……太邪门了。”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残留的惊悸而沙哑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涸的井里费力捞上来的。
李建国靠坐在另一侧,脸色灰败,比之前受伤时更加难看。这不仅仅是剧烈奔跑牵动伤处的生理痛苦,更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世界观遭受冲击后的精神疲惫。他浑浊的老眼失神地望着前方虚无的空气,仿佛还能看到那妖异花朵的轮廓。“古籍里……只是零星提过,‘尸香魔芋,形诡气异,惑心迷智,以血肉为壤’……”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飘忽,像是在与记忆中的文字对话,“老一辈跑山的,也把它当传说讲,说闻到那味,就是阎王在招手……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杂音,“……形竟能诡谲至此,气能异到这般地步。这哪里是凡间的花草,这分明是……是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邪物!”
他顿了顿,似乎在强迫自己回忆那不堪回首的景象,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身下的苔藓,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栗:“尤其是那花的形状……那形状……”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一股寒意已经无声地在众人之间蔓延开来。每个人都清楚地记得,那朵“尸香魔芋”的形态,确实远远超越了他们对植物的所有认知和想象。暗红色的、肥厚而卷曲的花瓣,并非随意生长,它们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方式扭曲、堆叠,勾勒出的轮廓,隐隐约约,竟带着一种扭曲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女性躯体曲线感!仿佛一个披着浸透鲜血的华丽花瓣长袍的、无头的女子,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近乎跪拜又似献祭的姿态,俯卧在暗红色的土地上。而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更浓郁腐香的花心黑洞,恰如其分地处于某种亵渎生命、令人不敢直视的位置,如同一个微张的、等待吞噬的畸形口器,不断散发着混合了甜腻诱惑与死亡腐朽的终极气息。
这种联想带来的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强烈不适。它不再是单纯的奇花异草,更像是一种邪恶意志的具象化,一种对生命形态的恶意扭曲和嘲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亵渎感。仅仅是回想,就让人头皮发麻,胃部翻搅。
“这鬼地方……长的东西都这么……邪性吗?”七月将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深深的无力感。从那些悍不畏死、拥有强酸、疑似与魔芋共生的“熔岩火蚁”,到那体型庞大、鳞片闪烁着非自然金绿色光泽、如同史前巨兽般的碧鳞巨蚺,再到这形如扭曲女体、散发着惑乱心神香气的魔芋……这片被称作鬼哭坳的森林,仿佛是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畸形生态圈,每一处角落,每一种生物,都在疯狂地挑战、践踏着他们过往所有建立在科学和常识之上的理智底线。这里没有逻辑,只有混乱与恶意。
城城紧紧抱着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黑子,感受着它胸膛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起伏,心中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他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视四周。浓密到几乎不透光的树冠层层叠叠,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零星几缕惨淡的、仿佛也带着病态的灰绿色光斑,顽强地穿透叶隙,投射在脚下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和厚厚堆积、散发着霉烂气息的历史落叶之上。光线在这里被扭曲、吸收,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冷和一种万物凋零的腐败味道。这片森林,仿佛自成一方被诅咒的、黑暗的天地,遵循着一套他们永远无法理解、充满了恶意与扭曲的生存法则。而他们,就像是不小心闯入巨人噩梦的渺小虫豸,每一步都可能踏碎脆弱的平衡,引来灭顶之灾。
“不能再待下去了……”李建国挣扎着,用那支老旧步枪作为支撑,极其缓慢而艰难地站起身。背部的伤痛让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额头上瞬间沁出新的冷汗,脸色更加苍白。“这里……感觉也不对劲。”他浑浊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看似平静的林木,那是一种常年与危险为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在鬼哭坳,任何看似安全的喘息之地,都可能只是死亡陷阱开启前短暂的宁静。
他的直觉如同警铃,在每个人心中尖锐响起。就在他们强打精神,准备再次踏上这不知终点的逃亡之路时,城城怀中的黑子,突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它瘦弱的身体在城城臂弯里轻轻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若游丝、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痛苦呜咽。
“黑子!”城城的心猛地揪紧,连忙低下头,脸颊几乎贴上黑子冰凉湿润的鼻头。他看到,黑子紧闭的眼皮下,那褐色的眼球正在快速地、无规律地转动着,仿佛正陷入某种极度的恐惧或无法摆脱的剧烈痛苦的梦境之中。是内脏伤势在持续恶化,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还是……那该死的魔芋残留的诡异香气,如同无形的毒针,依旧在侵蚀、折磨着它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中枢?
“坚持住,好孩子,坚持住……”城城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哀求与心疼。他能感受到黑子生命的微光正在一点点黯淡,而自己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只能徒劳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黑子失去光泽的皮毛,试图传递过去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安慰。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予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这令人心碎的时刻,一阵异样的声响,突兀地从前方的密林深处,穿透了死一般的寂静,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并非他们熟悉的野兽低沉咆哮,也不是夜间昆虫不知疲倦的鸣叫,更不是之前那令人头皮发麻、如同死亡潮汐般的火蚁群移动的“沙沙”声。这是一种……更加细微,更加密集,更加杂乱无章,仿佛成千上万颗细小的、坚硬的卵石或甲壳在相互碰撞、摩擦、刮擦所产生的声音。噼啪、窸窣、咔哒……各种细微的声响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牙酸的背景噪音,飘忽不定,却带着一种明确的指向性——正朝着他们此刻藏身的这个方向,不紧不慢地移动过来!
刚刚才从精神到肉体都被彻底摧残了一遍,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未知来源的声响,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们本就绷紧到了极致的神经,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哀鸣。
城城几乎是本能地将怀中奄奄一息的黑子往胸口又紧了紧,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他的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了那根一路支撑他、此刻也沾满了泥污和手汗的粗树枝,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秦川和七月也瞬间紧张地靠拢在一起,背靠着冰冷的树干,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钉在声音传来的那片幽暗深邃的林木阴影之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是某种他们尚未遭遇过的、栖息于这片腐殖质之下的新型怪物?还是……那些阴魂不散、如同跗骨之蛆的“熔岩火蚁”,在损失了追击的族群后,又找到了新的、他们无法想象的路径,绕过了之前那片洪水泛滥的区域,再次追踪而至?
未知,往往比已知的恐怖更加折磨人心。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细微而密集的碰撞摩擦声,如同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藤蔓,从黑暗的森林深处悄然伸出,再次紧紧地、令人窒息地缠绕上了他们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在这一刻,彻底浸透了每一寸空气。
喜欢哀牢山笔录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哀牢山笔录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