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公指尖微凉，端起面前那只素白瓷盏，将盏中已然温凉的残茶一饮而尽。
瓷盏落于檀木几上，发出清脆一声轻响。
他目光沉静，直视前方虚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石坠地：“崔国公府，只忠于皇帝。”
话落，起身离开。
郑方敬的随从面色微变，靠近主子，压低嗓音：“大人，崔国公……这是不愿与我们合作了。”
郑方敬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般锁着崔国公那挺拔如山、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寒刺骨的笑意：
“不，他已给了答案。”
崔国公府，书房。
夜色沉沉，笼罩着威严肃穆的国公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映着崔国公老天格外厚爱的脸庞。
国公夫人步履迟疑，行至离书案尚有两步之遥时，崔国公蓦地将手中一卷书册掷于案上！
“啪！”
声响惊心。
国公夫人浑身一颤，生生顿住脚步，仿佛被无形的利刃钉在原地。
烛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跳跃，忐忑煎熬了不知多久，她才鼓起残存的勇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国…国公爷，您那夜所言……‘既然有胆量做出换孩子的事，就做的干净些’……此言，究竟何意？”
崔国公缓缓抬眸，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向她，唇边漾开一抹极尽讥讽的弧度：“哦？记起来了？本公还以为，你素来擅长自欺欺人，又要将此事囫囵咽下，粉饰太平呢。”
国公夫人攥在手中的丝帕几乎被指力绞碎，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闭了闭眼，似用尽毕生力气，终于问出那悬心让她日夜难安的疑问：“那……安心……她究竟……是不是……你我骨血？”
崔国公眉峰一挑，似笑非笑，那眼神却冷得能冻结人的魂魄：“夫人以为呢？还是说你当真是眼盲心瞎。”
这轻飘飘的反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国公夫人，她猛地抬手捂住额角，身形摇摇欲坠，失声低喃，带着崩溃的绝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过往的算计、惶恐、自欺欺人，此刻尽数化为噬心的毒箭，正中她的眉心。
崔国公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千金重：“你只需知道，她如今，是崔国公府堂堂正正的嫡女，是本公的女儿。”
国公夫人眼神微晃，急急追问：“那锦心呢？她是谁……”
“够了！”崔国公厉声打断，目光如电，带着雷霆之怒与毫不掩饰的鄙夷：“若非婉茹临终遗泽尚存，太后念其情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你那等禽兽不如、混淆血脉的卑劣勾当，足已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太后……知晓了？” 国公夫人如遭雷亟，踉跄着连退数步，撞上冰冷的博古架，眼中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失魂落魄地重复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崔国公居高临下，如同审判者俯视着罪囚，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是婉茹！是她救了你这条贱命！你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午夜梦回，可曾有过一丝心慌，不安？你日日跪于佛前，念着那慈悲的经文，可曾求得半分心安？”
他猛地俯身，铁钳般的手指狠狠攫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那张曾经温婉、此刻却写满惊恐的脸：“好一副菩萨面相，好一颗蛇蝎心肠！真真是讽刺至极！”
言罢，他嫌恶地用力一甩。柳氏惊呼一声，狼狈不堪地跌倒在地，钗环散乱。
崔国公拂袖转身，声音冷冽如九幽寒风：“记着！明日便滚进宫去，给太后磕头请安！至于崔锦心……”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太后既开恩，容她顶着国公府养女的名头苟活，她便还是你的女儿，但，你要给本公看紧了她！若再生事端，搅扰了安心的安宁，莫说太后，便是本公，也不会饶了她！”
话音落，他再未看地上瘫软失神的国公夫人一眼，径直推门而出，身影没入浓稠的夜色。
漱玉轩。
崔国公并未回前院，脚步在深宅幽径中无意识地穿行，最终停在漱玉轩外，院中处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少女清脆笑语。
轩窗内烛光温暖，映出玲珑剪影，欢声笑语如同隔世之音。
他独立于暗影之中，望着那片暖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其诡异、扭曲的笑意，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阴翳与几近癫狂的执念：
“呵……老天爷既将你送到本公身边……那便替她……永远住在这漱玉轩里……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吧……”
低语如毒蛇吐信，消散在夜风里。
正院。
回到冰冷死寂的正院，柳云娘瘫坐于冰冷的地砖上，环顾这富丽堂皇却毫无暖意的牢笼，唇边溢出一抹惨淡至极的苦笑：“为何……为何要如此待我？老天爷啊……你何曾有一次……站在我这边？”
她忆起当年，狠心将亲生骨肉抛弃，机关算尽，所求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压过那楚婉茹一头。
可结果呢？十数载苦心经营，镜花水月一场空！她的女儿成了见不得光的“养女”，遭国公爷唾弃如泥，而楚婉茹的女儿，却被国公爷如珠似宝地护在漱玉轩，享尽尊荣！
更可笑的是，她这条命，最终竟是靠着楚婉茹才得以保全！
“可笑！可悲！可叹！当真是可笑、可悲、可叹至极啊！”
柳云娘倏然失控，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寂静。
她猛地起身，状若疯魔，将目之所及的一切——案上珍玩、架上瓷瓶、墙上字画、妆台铜镜……尽数扫落在地！金玉碎裂之声不绝于耳，顷刻间，满室狼藉，如同她彻底崩塌的世界。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回狼藉之中，云鬓散乱，珠钗委地，脸上泪痕纵横交错，污了脂粉，哪里还有半分一品诰命夫人的高贵娴雅，只剩下一个被命运彻底击垮的可怜虫。
“我不要她的施舍！我柳云娘，不要死后还要仰她楚婉茹的鼻息！我不要……不要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里，做她的影子！永远……永远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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