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梅雨缠绵不休,将整座京师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白茫水汽之中。万商会总部前的青石板路上,挤挤挨挨站满了撑着油纸伞的商户,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脚边汇成细流。丝绸行的赵掌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大门,官靴上溅满了泥点,衣摆湿了大半,也顾不得擦,只扯着嗓子急喊:“陆东家!大事不好!湖州的生丝一夜之间暴涨三成!永昌号那群杀才,竟私下包揽了运河上所有南下的货船!”
账房里早已乱作一团,二十多把黄花梨算盘噼啪作响,珠子急急碰撞,声音密集得如同冰雹砸瓦。老账房捧着一叠墨迹未干的流水单,枯瘦的手指止不住地发抖,声音也跟着发颤:“东家,若按眼下这个行情收丝,咱们下月要交付的贡缎……至少得亏空五万两白银啊!”
陆子铭负手立在墙边,凝望着那幅新绘制的《江南物产舆图》,炭笔在他指间捏得死紧,最终在“湖州”二字上狠狠画下一个刺目的红圈。这情景何其熟悉!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世亲历的几次大宗商品价格战——那些国际资本巨鳄翻云覆雨的手段,与眼前永昌号的所作所为,简直如出一辙!
“启动期货保价。”他猛地将炭笔摔在桌上,断成两截,“立刻传话给我们所有签约的丝农,万商会愿以现价上浮一成,预订他们明年全部的春丝!今日便签订契约,当场预付三成定银!”
满室顿时哗然。徐光启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乎要跺穿地砖:“东家!三思啊!若是明年丝价跌了,咱们这可不是亏掉裤衩,简直是要倾家荡产!”
“若是明年丝价翻倍呢?”陆子铭现代金融精英的思维在高速运转,目光锐利如刀,“别忘了,我们与苏杭织造局签的贡缎订单,是五年长契!眼下锁定价格,亏的只是浮动利润,保住的却是咱们的命脉根基!”他一把抓过旁边立着的白板,用炭笔唰唰画出一条陡峭的曲线,“看明白没有?这才是关键!”
就在众人犹疑之际,角落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或许,还可再加一条。”一直安静翻阅账册的沈墨璃抬起眼帘,纤长指尖点在某一页细则上,“定契时不妨注明,若丝农最终交付的是上等生丝,每担我们再加赏银五钱——如此,既保住了来年的丝源数量,又能激励农户提升生丝品质。”
妙计!陆子铭心中暗赞。这分明是现代农业订单合同中“优质优价”条款的精妙古装版!他立即顺势补充:“再发一项‘保产债’!面额一两银子起购,年息八厘,专为吸纳中小商户的闲散银钱,为我们这套期货保价方案筹集专项资金!”
告示贴出时,万商会门口的热闹堪比科举放榜。绸缎商、布庄老板们将布告栏围得水泄不通,指着那白纸黑字议论纷纷。一个精明的山西布商掐着手指低声盘算:“比钱庄的利钱是高了两厘,可……万一这万商会撑不住倒了……”
“倒不了!”卖炊饼的王老汉不知何时挤了进来,嗓门洪亮,“俺买了五两!陆东家前几日还特意派伙计帮俺改良饼炉子,这等实心厚道的东家,岂会坑骗咱们这些小民?”说着当真掏出个旧布包,取出几块碎银当场认购。这番举动顿时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波澜,不少观望者也开始心动。
然而,永昌号的反击来得既快且毒。他们竟派人冒充万商会的伙计,在各大茶楼酒肆散播“万商会债券即将无法兑付”的谣言。更阴损的是,雇来几十名乞丐,沿街敲着竹板唱莲花落:“万商会,骗人精,纸画的大饼充饥灵;万商会,坑人狠,花花纸券换真金……”
“东家!不好了!”孙猴子一阵风似的冲进账房,额头全是汗,“咱们的债券才卖出去三成!永昌号的人现在直接蹲在各大钱庄门口摆摊,用现银七折收购咱们发出去的债券!”
典型的恶意做空手段!陆子铭心底冷笑。他前世在华尔街见过太多这样的戏码。当即下令:“王大锤!你立刻带几个机灵的伙计,也去钱庄门口——他们七折收多少,咱们就原价赎回多少!”
“可、可东家,咱们账上的现银不够这么折腾啊!”王大锤瞪大了眼。
“用这个!”陆子铭一把掀开旁边厢房的布帘,露出里面一排簇新的织机,以及机上光华流转的锦缎,“把咱们压箱底的新品‘流光锦’全部摆出来,明码标价:只接受持有我们债券的购买凭证来换!”
这一记奇招,打得对手措手不及。当第一批成功赎回债券的商户,捧着那在日光下能变幻出七彩光泽的稀有流光锦回家时,整个京师的奢侈品市场瞬间沸腾。高门贵妇、名门闺秀们为这前所未见的奇锦疯狂,甚至有人捧着成锭的金元宝,四处求购万商会的债券凭证!
“疯了!全都疯了!”徐光启看着库房里迅速堆积如山的债券赎回凭据,腿软得几乎要扶着门框才能站稳,“这、这比放印子钱还暴利!”
而真正扭转战局的,却是沈墨璃于细微处的发现。她在灯下仔细核对债券流水时,纤细的眉尖忽然蹙起:“子铭,你看这里,好生奇怪。每逢辰时三刻,总有一笔三千两的债券被同一个人赎回。”她的指尖轻轻划过账册上特殊的水印纹路,“可这个人,又总在午时准点,再次全额认购……”
陆子铭猛地警醒:“是在对倒!制造虚假的债券交易假象,扰乱市场信心!”他立刻让孙猴子带人盯梢,果然在钱庄门口抓到一个反复排队、不断进行赎回和认购操作的青衫文人。连夜审讯才知,此人竟是永昌号重金聘请的账房先生所扮!
更令人心惊的是,从那账房身上搜出了一本密码册子。沈墨璃熬夜破译后,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册子里的暗记体系,竟与她父亲遗留下来的那本神秘账册中的标记同出一源!“是了……”她声音微颤,“爹爹生前曾隐约提过,这种‘辰午对倒’之术,是某些大商号惯用的伎俩,专门在市面上制造钱荒假象,挤兑对手……”
三日之后,当永昌号突然发现,再也无法从市场上收到折价的万商会债券时,大势已去。万商会不仅凭借一系列组合拳稳住了现金流,更通过债券发行,将上百家中小商户的利益与自身牢牢绑定。一个雨后的清晨,竟有二十多位绸缎庄掌柜自发聚集在永昌号总部门口,高举着“恶意压价,天理难容”的纸牌——这大明开国以来头一遭的商人集体抗议,把路过巡查的御史都惊得目瞪口呆。
“赢了!咱们赢了!”王大锤抱着刚出锅的酱猪蹄,在庆功宴上嚷得满脸红光,“俺早就说过,东家您的招数,那是这个!”他高高竖起大拇指。
然而陆子铭却盯着那本密码册子,久久出神。册子最后几页,并非交易暗号,而是几幅绘制精细的南洋海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旧港金矿兑付点”等字样。他猛然想起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水中刺客射来的淬毒弩箭——这看似寻常的商业竞争背后,分明隐藏着更加血腥和致命的杀局。
夜深人静,书房里只点着一盏孤灯。沈墨璃轻轻推门而入,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债券风波虽暂时平息,只怕已埋下新的隐患。”她将一卷厚厚的认购名录在书案上铺开,指尖点过几个名字,“这五位认购数额最大的商户,他们的资金源头,最终都指向同一家钱庄。而据我所知,那家钱庄的东家,上个月刚娶了郑王府一位大管事的女儿。”
窗外,恰逢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夜空,雨幕之中,仿佛有无数诡秘的黑影一闪而过。陆子铭用手指缓缓摩挲着债券凭证上那方凸起钤印的纹路,冰凉的触感传来,他却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缥缈:
“看来,咱们这轻飘飘的几张纸券,是真的绊住了某些大人物的金蹄玉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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