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被揉碎的霜。林锡光坐在办公椅上,手里点着的烟都快燃尽了,却不自知。
他是真睡不着。在解决完赵家集的事情之后,他敏锐的察觉甘肃这片土地上埋的雷肯定更多。
林锡光年近半百了,在官场上浸了二十多年,也算是从教育口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什么龌龊没见过?他虽然在当省长之前没有主政过一方,但是官场的那点蝇营狗苟他是门清的。
他想起年轻时老上司跟他说的话:“官场上的事,就像看蟑螂,你明着瞧见一只爬出来,那暗处早堆成窝了。”这话他记了半辈子,此刻想来,后背竟沁出层冷汗。这档子事,绝不是个案。
天蒙蒙亮时,林锡光终于下了决心。他换了身衣服,没叫随从,只让司机拉着他往督军府去。
车轱辘碾过带有点积雨的水泥路,发出沙沙的响,他掀着车帘看外头,街边的早点摊子已经支起来了,卖豆浆的小贩吆喝着,挑着菜担的农妇快步走着,一派平和。可他知道,这平和的底下,说不定早蛀空了。
督军府的门卫见是他,没多拦,只匆匆往里打了一个电话就说可以进去了。林锡光踩着水泥阶梯往里走,刚过影壁,就见常培之、商铭从正厅里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见了他,愣了愣:“林省长?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有事,得跟敬之兄好好说说。”林锡光压着声音,“事情恐怕不小。”
正说着,常敬之从里头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常恒和几个穿着军装的人,看那样子,像是刚在议事。
“锡光,你来得正好,”常敬之眉头皱着,“我正让商铭、培之他们查兵站、公司的事,总觉得不对头。”
林锡光心里咯噔一下,跟着常敬之进了正厅,刚坐下,就把怀里的案件总结掏了出来:“敬之兄先看看这个。平凉府的事,我怕是个开头。”
常敬之接过密报,没看两行,脸色就沉了下去。常培之、商铭凑过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常恒在一旁听着林锡光的讲述,拳头攥得咯咯响。
等林锡光把自己所思所想的那些话说完,厅里静得只能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可没人觉得悦耳。
“才几年啊!”常培之先开了口,声音发哑,“当初跟着咱们打地盘的,有几个不是苦出身?土改分地,他们忘了自己家当初是怎么被地主勾结官府被逼得卖儿卖女了?”
“何止是忘了。”常恒哼了一声,“我前阵子去西边视察,就觉得兵站的粮不对劲,账面看着齐整,可底下兵卒吃的都是不符合军粮规格的食物。
我当时就想查,可总有人打岔,说什么‘都是大帅的老兄弟,别伤了和气’。现在看来,哪是和气的事!”
常敬之把案件报告往桌上一放,再给林锡光等人发了烟之后,自己点上一支烟:“锡光说得对,见了一只蟑螂,就别指望只有一只。官吏里头有蛀虫,军队里也未必干净。这要是放任下去,不用等外人来打,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得严打。”林锡光斩钉截铁地说,“不能手软。”
“怎么打?”常培之问,“现在这光景,法治刚搭了个架子,多数时候还得靠人治。可咱们能信谁?官吏里头,保不齐就有牵连的;军官里头,刚才恒儿也说了,‘老兄弟’太多,真要查,怕是处处掣肘。”
这话戳到了要害。厅里又静了,几个人都皱着眉琢磨。林锡光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忽然抬头:“要不,让保安司令部去查?”
“保安司令部?”商铭愣了愣。
“对,”林锡光点头,“保安司令部的人,平时就专管打探消息,眼尖心细,而且他们跟地方官吏、军队将领牵扯少,没那么多人情顾虑。
但得给他们划清楚权责——只让他们查,查出线索,拿到实证,然后把案子移交给宪兵团的军法处和省府的监察厅去办。他们只有查案权,没有办案权,这样既能避免他们滥用职权,也能让办案的人没话说。”
常敬之琢磨了片刻,一拍桌子:“就这么办!让保安司令部情报处的赵峰亲自牵头,给足人手,不管查到谁,哪怕是我常家的人,也一律不许徇私!”
话一出口,众人都松了口气,像是心里压着的石头落了一半。可谁也没料到,这一查,竟查出了那么大的窟窿。
赵峰领了命,带着情报处的人扎了进去。他们不声张,白天装成走卒小贩,晚上潜进档案室翻旧账,顺着平凉府那几个小吏的线往上捋,竟一路摸到了省府的几个科长,再往外扩,连邻近的几个县知事都牵扯了进来。查了一个月,赵峰第一次递上来的名单,就有两百多人。
常敬之拿着名单,手都在抖。林锡光凑过去看,只觉得眼前发黑——里头有几个名字,是他当年亲自举荐的,当初还觉得是清廉能干的好苗子,没成想,早就变了质。
“接着查,”常敬之把名单往桌上一摔,声音都哑了,“军队的也查!兵站、军械库,粮库,一处都别漏!”
情报处的人咬着牙接着查。军队里的水比官场更深,那些军官互相攀着亲,沾着故,查起来处处是阻碍。
有回赵峰的人去查一个团的军械账,差点被人按“通敌”的罪名扣起来。可常敬之下了死令,“谁敢拦着,先革了职再说”,这才把阻碍压下去。
又是两个月过去,结果汇总上来,放在常敬之的书桌上,厚厚一摞,看着沉甸甸的。
厅里又坐满了人,林锡光、常培之、常恒,商铭,还有军法处和监察厅的几个头头。常敬之没说话,先把汇总的册子递了下去,让众人传着看。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官员落马……一千两百多人?”监察厅的厅长失声说,“从省府的厅长到县里的小科员,几乎各个层级都有。”
“军队更吓人,”军法处的处长脸色发白,“兵站系统落马三百三十七人,从站长到管账的,一锅端了。还有军官——师长一个,就是那个守西南防线的张启山!团级指挥官五个!底下牵扯的尉官、士官,足有三百多人!”
“触目惊心啊……”林锡光喃喃地说,手里的册子都快拿不住了。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常恒猛地拍了下桌子,“张启山我认得,当年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怎么敢?”
“查清楚了,”赵峰站在一旁,声音低沉,“军队里这些低级军官,多半是土改时分了地,却嫌不够。还有几个家里原本是小地主,土改时被分了田产,一直记恨着。他们盘算着,等土改风头过了,就借着手里的权,把田地再抢回来,重新当地主。张启山更狠,他不光想占地,还跟其他军阀勾搭上了,卖了咱们两条防线的布防图,换了钱买枪买粮,怕是想搞独立……”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谁都明白。厅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常敬之开口,“他要搞独立,问问手底下的士兵答不答应,咱们的思想教育和待遇不是白给的。”
“那官场里的呢?”林锡光定了定神,问。
“多数是为了钱,”监察厅厅长叹了口气,“土改时管着田地划分,就借着机会受贿,把好地划给乡绅,自己从中抽成。还有借着商业股购地的由头,跟商人勾结,低价把地主的地买下来,再高价卖给农民。甘肃的土改改到后面基本上走的是相对温和的路子,想着少出乱子,没成想,倒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也不全是为了钱,”赵峰补充道,“有几个,跟军队里那几个前地主出身的军官是一伙的,就是为了报土改的仇,故意在地方上搅事,逼得农民闹事,想给咱们添堵。”
林锡光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他想起刚推行土改的时候,甘肃这边多小心啊。怕硬来出乱子,特地搞了商业股购地——让乡绅把田地折算成股份,交给农会统一管理,按地分红,既能拿到田地的收益,又不用跟军队,政府撕破脸。
当时觉得这法子好,温和,稳妥,没料到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那么些人,见了便宜就红了眼,连良心都能卖了。
“查是查清楚了,”常敬之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却透着股狠劲,“该办的,就得办。军法处、监察厅,按律来,别徇私,也别手软。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革职的革职。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打下的天下,不是让他们中饱私囊的,土改改的是旧根子,谁要是敢往回拉,就先问问军法答不答应!”
林锡光又一次走出督军府时,天已经大亮了。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是一派平和。他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清楚,严打只是开始,蟑螂清了,可滋生蟑螂的土壤,还得一点点堵上。这路啊,怕是还得慢慢走,步步都得踩实了才行。
而此时在督军府里商铭被常敬之骂的头抬不起来。随后商铭不再负责保安司令部了,只负责军装的宪兵了。而赵峰开始全权负责保安司令部,有时候天赋这个东西不得不认,同样是德国人培训的,商铭的情报工作漏洞百出,而赵峰怎能做到密不透风。
喜欢重生民国之我在西北当军阀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重生民国之我在西北当军阀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