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失败的反抗,像一场短暂却后劲十足的重感冒,让张磊消沉了好几天。
他最终还是按照李姐的意志,亲手处理了食品加工厂的“后事”。他带着法务和几个从社会上请来的“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工厂的大礼堂里,对着台下几百双或愤怒、或麻木、或哀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宣读了那份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情味的遣散方案。
他没有理会台下爆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咒骂和哭喊。
他在那几个“安保人员”的簇拥下,平静地签署了文件,平静地看着工人们排着队,领取那笔少得可怜的、足以让他们闭嘴的遣散费。
当他走出工厂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灰扑扑的厂房。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它就已经死了。而亲手将它送进坟墓的,是自己。
那天晚上,他回到别墅,第一次,主动地、近乎粗暴地,向李姐索取。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用最原始、最疯狂的方式,试图在这种肉体的纠缠中,发泄掉心中那股巨大的、无处安放的屈辱和罪恶感。
李姐似乎很享受他这种失控的样子,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回应着他。
在那场近乎惨烈的、充满了征服与被征服意味的欢爱过后,李姐像一只慵懒的猫,蜷缩在他的臂弯里,用手指轻轻地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画着圈。
“还在为工厂那点事耿耿于怀?”她轻声问道。
张磊没有说话。
“傻瓜。”李姐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宽容,“等你看到那块地皮的转让合同上的数字时,你就会感谢我今天的‘心狠’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记住,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实在的东西。它能抚平一切的伤口,也能洗刷一切的罪恶。”
张磊依旧沉默着,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说服不了她。就像他,也渐渐说服不了自己。
从那以后,他便将自己所有的良知和挣扎,都深深地埋藏了起来。他不再去思考对错,不再去纠结底线。他变成了一台最精准、最高效的赚钱机器,忠实地执行着李姐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公司的业务,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
食品厂那块地皮,在陈县长的“关照”下,不到三个月就走完了所有流程,成功地从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李姐甚至还没来得及对外挂牌,就已经有几个外地的开发商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带着重金找上门来。
最终,那块当初只花了两百万就拿到手的地,被一个福建老板,以一千二百万的天价,成功拍下。
净赚一千万。
当张磊看着银行账户里那一长串冰冷的数字时,他不得不承认,李姐是对的。
在巨大的利润面前,那几百个下岗工人的哀嚎,和自己那点可笑的“妇人之仁”,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的心,也随之变得越来越硬。
然而,随着公司的现金流越来越充裕,一个新的、让他感到不安的现象,开始出现了。
作为公司的总经理,每个月的财务报表,都会准时地送到他的办公桌上。以前,他只是粗略地扫一眼总的营收和利润,便会签字存档。
但自从食品厂那件事之后,那颗怀疑和反抗的种子,虽然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却没有真正死去。它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他的心底,让他开始下意识地,对李姐的每一个决定,都多留了一个心眼。
他开始仔细地、逐条地,审查公司的每一笔账目。
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
他发现,从大概半年前开始,公司的账目上,就频繁地出现一些名目模糊、数额却极其巨大的支出。
比如,“市场渠道公关费”,每个月都有几十万。
“重点项目信息咨询费”,动辄上百万。
甚至还有一笔“企业文化建设海外考察费”,高达两百万!
这些费用的支出,都没有任何详细的报销凭证,没有合同,也没有具体的经手人,只有一个审批签字——李姐。
张磊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心里很清楚,他们这种生意,确实有很多见不得光的“灰色支出”。给领导送礼,给关系户回扣,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但数额,绝对到不了这么夸张的地步!
一个月几百万的“公关费”,他们这是在公关谁?省长吗?!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些不明不白的资金,流出的时间节点,都非常巧妙。每一次,都是在公司刚刚回笼了一大笔现金流之后。
比如,造纸厂那个项目的第一笔利润到账后,账上就多了一笔一百五十万的“信息咨询费”。
再比如,这次食品厂的地皮转让款一到账,公司账上立刻就又多了一笔两百万的“海外考察费”!
可他作为公司的总经理,从未听说过公司有任何“海外考察”的计划!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地,从他的心底,探出了头。
李姐,是不是在用公司的钱,办她自己的私事?
或者说……她是不是在,转移资产?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让他浑身一颤,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
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恐慌。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要去问个清楚。他不能再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人蒙在鼓里,每天辛辛苦苦地在外面拼杀,到头来,却连自己赚的钱到底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他拿着那份最新的、记录着两百万“海外考察费”的财务报表,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李姐办公室的门。
“进来。”
李姐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时尚杂志。
“什么事?”她甚至没有抬头。
“李姐,这个月的财务报表我看了。”张磊压下心头的紧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像是在做一次正常的工作汇报,“账上有一笔两百万的‘企业文化建设海外考察费’,数额有点大,我这边没有收到任何相关的项目通知,所以想跟您确认一下。”
李姐翻动杂志的手,停顿了一下。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地眯了起来,眼神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的不悦。
“这件事,是我在安排。”她的语气很平淡,“年底了,我想组织公司的几个高层,去香港和澳门转转,学习一下那边先进的管理经验,也算是给大家发点福利。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张磊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只是,两百万的预算,是不是有点太高了?我们公司的高层,加上我也才不到十个人。去港澳考察学习,应该用不了这么多钱吧?”
李姐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合上杂志,将它丢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张磊,”她看着他,眼神变得有些冷,“你是在质问我吗?”
“我不是质问。”张磊迎着她冰冷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我只是作为公司的总经理,对公司的财务状况,提出合理的疑问。这么大一笔资金的支出,没有详细的预算和规划,账面上这么走,风险太大了。万一将来被税务查起来,这是要出大事的!”
“风险?”李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我告诉你,什么才是最大的风险。”
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最大的风险,就是不听话。”
“最大的风险,就是下属管得太宽,把手伸到了老板的口袋里。”
又是这句话。
每一次,当他试图反抗,试图探究真相时,她都会用这句话,像一座大山一样,将他所有的努力,都狠狠地压回去。
“李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张磊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让公司的财务制度,更规范一些,这样才能走得更长远。”
“长远?”李姐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比你更想走得长远。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懂,也不需要懂。”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重新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我们共同的未来铺路。有些钱,是必须要花的,而且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花的。这里面的水,很深。你只要记住,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会害了你就行了。”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盯着我这几笔账不放,而是赶紧去把城西那几个刺头给我摆平了。”
她轻描淡写地,就将话题岔开,将他所有的疑问,都用一句“你不懂”,给轻飘飘地敷衍了过去。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了她的时尚杂志。
那意思,很明显。
你可以走了。
张磊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份冰冷的财务报表,心里,却比办公室的空调还要冷。
他知道,自己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默默地退出了李姐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将自己重重地摔进老板椅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牢牢地笼罩。
李姐的敷衍和警告,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他不知道的秘密。
她说的没错,有些钱,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花的。
但同样,也有些账,是根本就见不得光的!
他看着桌上那份流水越来越大、账目却越来越混乱的财务报表,第一次,对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对自己那看似光鲜的未来,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艘外表华丽、内部却早已被蛀空了的巨轮上。
而他,正和所有被蒙在鼓里的人一起,在船长的带领下,全速地,朝着一座巨大的、名为“毁灭”的冰山,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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