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之内，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潮湿的土腥气混合着霉味，充斥在狭小空间的每一寸空气里。五个人——沈哲明、江华、陈亮、周大姐，以及“冰雕”——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被活埋的囚徒，只能依靠彼此微弱的体温和压抑的呼吸声，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外面的世界仿佛被彻底隔绝了。警笛的嘶鸣、搜捕的喧嚣，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噪音。但这种寂静，反而比之前的混乱更加令人心悸。它意味着敌人的搜捕正在以更严密、更细致的方式进行，如同梳子般梳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好几个小时。周大姐将带来的、所剩无几的干粮和水分给大家。谁也没有胃口，但都知道必须保持体力。沈哲明在黑暗中摸索着，再次检查了陈亮的伤口和体温，确认没有恶化，才稍稍安心。
“我们必须尽快和延安恢复联系。”“冰雕”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夹缝’虽然隐蔽，但不能久留。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药品，陈亮同志也需要更好的环境。而且，我们必须将松浦洋行失控的消息送出去。”
“怎么送？”江华低声问，“敌人肯定封锁了所有常规的通信渠道。”
“有一条备用的紧急线路，”“冰雕”沉吟道，“风险极高，但现在是唯一的选择。需要有人冒险出去，将情报送到城西的一个死信箱，那里有我们最高级别的交通员定期查看。”
出去？在这个全城戒严、风声鹤唳的时刻？
“我去。”沈哲明立刻说道。他不能一直躲在黑暗中，让其他人承担风险。
“不，这次我去。”“冰雕”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条线路的接头方式和地点只有我最熟悉。而且，我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些外围情况，判断这次事件的严重程度和敌人的下一步动向。”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如果我天亮前没有回来……你们就按照我之前告诉你们的最终应急方案行动。江华同志，小组暂时由你指挥。”
这话语中的决绝，让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这几乎是遗言。
“冰雕”同志……”江华的声音有些哽咽。
“不必多说。”“冰雕”打断她，“记住我们的任务。‘彼岸花’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想办法把消息传回延安，提醒组织，提醒……所有人。”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硬物塞到江华手里：“这是‘夹缝’和另外两个绝对安全点的钥匙和位置图，还有我掌握的、尚未暴露的几条暗线联络方式。收好。”
江华紧紧握住那带着“冰雕”体温的油布包，感觉重逾千斤。
没有更多的告别，“冰雕”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开洞口的伪装，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般，消失在了外面的危险世界之中。
“夹缝”内，再次只剩下四人，以及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沈哲明和江华靠坐在一起，在绝对的黑暗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紧绷和心脏的狂跳。陈亮因为伤痛和虚弱，大部分时间昏睡着。周大姐则不停地默默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地面之上，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激烈、密集的枪声！夹杂着爆炸的轰鸣！方向……似乎是城西！
“冰雕”！是“冰雕”同志！
“夹缝”内的四人瞬间绷直了身体！江华猛地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呼出声。沈哲明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枪声持续了不到一分钟，便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可怕的、死一般的寂静。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泪水无声地从江华脸颊滑落。沈哲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自己的眼眶也一片湿热。周大姐发出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连昏睡中的陈亮，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悲怆的气氛，不安地动了动。
“冰雕”同志……牺牲了。
为了将情报送出去，为了给他们争取一线生机，他毅然踏入了必死之局，用生命引开了敌人。
巨大的悲痛和负罪感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他们躲在这安全的“夹缝”里，而同志却在外面的黑暗中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我们不能……让他白白牺牲……”良久，江华才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泪水洗涤过的、更加坚硬的质地。
她挣脱沈哲明的怀抱，在黑暗中摸索着那个油布包，紧紧攥在手里。“我们必须活下去，必须把消息送出去，必须完成任务！这是‘冰雕’同志用命换来的机会！”
沈哲明重重地点头，尽管黑暗中无人看见。他扶住江华的肩膀，沉声道：“我们会做到的。一定！”
悲愤，化为了更加决绝的力量。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等待着执行“冰雕”留下的最终应急方案的那一刻。
天，快亮吧。
然而，就在天色即将破晓，那最微弱的曦光还未透过贫民窟狭窄缝隙时，“夹缝”入口处，那被伪装的木板，突然传来了极其轻微、但却绝非“冰雕”归来信号的异响！
不是约定的叩击声！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移动木板！
有人发现了这里！
“夹缝”内的四人瞬间汗毛倒竖！沈哲明和江华几乎同时摸向了藏在身上的匕首。周大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陈亮也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惊恐。
是谁？敌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木板被一点点挪开，一丝冰冷的、带着污浊空气的微光透了进来。一个模糊的人影，堵在了洞口。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牺牲的阴影尚未散去，新的、更加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已然降临。他们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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