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伤痕累累的“利维坦”潜航器，如同两条遍体鳞伤的巨鲸，被“巡天者-1号”腹部伸出的巨大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回收。它们的外壳上布满了能量灼烧的痕迹、自爆单位撞击的凹坑以及“净化程序”那灰色粘液的腐蚀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在万米深海之下经历的惨烈。当舱门打开，山魈和他麾下幸存的队员们步履蹒跚地踏上母舰甲板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欢呼，而是一种混合着敬意、悲痛与紧迫的沉默。人数，又少了。
没有时间休整，甚至没有时间哀悼。装载着宝贵数据的存储单元被第一时间取下，送往技术部门进行紧急解密和初步分析。而江华，在经历了意识层面的极度消耗后，几乎是被人从指挥席上搀扶下来，立刻送回了医疗室进行强制性的生命体征稳定和治疗。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暂时喘息，等待着数据分析结果，并评估下一步行动时，来自“织网探针”和升级后深空监测网络的一条最高优先级警报，如同冰水般浇醒了所有人。
“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源点：柯伊伯带外围，‘收割者’残余舰队集结区域！”
“能量读数急剧飙升！模式识别……非攻击准备，更接近……大规模能量过载前兆！”
“侦测到高强度、广谱加密信息流，正在向深空定向广播！内容无法完全破译，但包含大量核心数据包……他们在上传！上传所有他们收集到的，关于太阳系、关于‘织网者’、关于我们的一切！”
舰桥内，刚刚接替江华临时指挥的副舰长脸色骤变。“他们想干什么？在失败前把情报送出去？”
技术负责人看着屏幕上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能量曲线，一个可怕的推测浮现在脑海：“不……不仅仅是上传……这个能量等级……他们是在给某种超远程、高耗能的跳跃引擎或者……自毁系统充能！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带走所有数据，也无法保证后续部队能成功夺取，所以选择……在彻底失败前，将关键情报发送回主文明，同时……毁灭自身，不留下任何可供我们研究的完整科技样本！”
“收割者”要自毁！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头皮发麻。一旦让它们完成数据上传并自毁成功，意味着“守护者联盟”将失去研究其完整科技树的宝贵机会，更重要的是，关于太阳系和人类文明的所有详细情报，将被完整地送达到那未知的“收割者”主文明手中！那将如同在黑暗森林中点亮了自己的坐标，等待着人类的，可能是远比这次先锋舰队更强大、更精准的毁灭打击！
“能阻止吗？”副舰长急切地问道。
“距离太远！我们的舰载武器射程根本够不到柯伊伯带！就算够，也无法在它们完成上传和自毁前将其全部摧毁！”武器官绝望地摇头。
“干扰呢？用‘织网探针’进行信息干扰？”
“信号强度太大，加密等级太高！我们的干扰如同试图用水枪熄灭森林大火！”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完成这最后的、恶毒的行动？
就在这时，医疗室的通讯请求强行切入舰桥。画面中，江华脸色苍白如纸，靠在医疗床上，手臂上还连着输液管，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精神之火。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它们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决绝……和一种……程序化的……解脱？”
她不是在用耳朵听，而是通过那与“织网者”网络残存的微弱连接，感知到了那片星域中，“收割者”集体意识场那非同寻常的剧烈扰动。
“指挥官，你的身体……”副舰长担忧地说。
“没时间了……”江华打断他，目光投向技术负责人，“数据……我们刚从海底拿到的那部分……里面有没有……关于‘收割者’通讯协议的……更详细的信息？尤其是……它们的紧急广播……是否存在……某种……后门或者……强制中断指令？”
技术负责人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有！我们刚刚破译出一小部分！里面确实提到了某种基于最高权限的‘紧急静默协议’，用于在通讯被俘获或滥用时，由指挥节点强制终止所有对外广播！但……但那需要‘收割者’自身的最高指挥权限密钥才能触发！我们怎么可能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江华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着极度痛苦与决然的、近乎神圣的表情。
“我们没有……但是……‘织网者’网络……可能有……”江华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哲明……他融入了网络……他接触过‘逻辑中枢’的核心……他或许……捕捉到了……那一缕……权限的‘影子’……”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利用沈哲明融入网络后可能残留的、对“收割者”指挥权限的细微感知，通过“织网者”网络这个中介，去模拟甚至“欺骗”那些即将自毁的“收割者”单位，让它们相信接收到了来自“逻辑中枢”的“紧急静默”命令？！
这完全是在赌博！赌沈哲明的意识碎片确实捕捉到了那丝权限，赌“织网者”网络能够成功中转并模拟这种非它自身体系的信号，赌那些“收割者”单位在自毁前的混乱中会上当！
“这太冒险了！指挥官，你的意识会承受不住的！”医疗官在画面外焦急地喊道。
“没有……其他办法了……”江华艰难地抬起手，示意医护人员不要阻止，“这是……唯一的机会……连接‘织网探针’……引导我……”
命令被迅速执行。尽管所有人都心怀巨大的担忧和不忍，但他们清楚，江华说的是事实。这是阻止灾难的最后一丝希望。
“巡天者-1号”舰艏的“织网探针”再次亮起，这一次，光芒不再稳定，而是如同江华的意识一般，充满了不确定的摇曳。江华躺在医疗床上，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残存的精神力，都投入到了那浩瀚而危险的意识洪流之中。
她不再去寻找“织网者”的印记，而是逆向而行，沿着沈哲明那缕回响留下的、极其微弱的“感觉”，如同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追踪一滴特殊的水珠，去捕捉那属于“收割者”逻辑核心的、冰冷而绝对的“频率”。
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剧痛！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金属针在穿刺她的每一个脑细胞，有无数混乱的逻辑悖论在撕扯她的思维结构。她看到了“逻辑中枢”内部那崩溃的数据风暴，感受到了沈哲明最后时刻融入其中的决绝，也触摸到了那一丝……属于“收割者”最高权限的、如同绝对零度般的“指令印记”！
就是它！
她用尽全部意志，将这模糊捕捉到的“印记”，混合着自己阻止敌人的强烈信念，通过“织网探针”，化作一道无形的、跨越了数十个天文单位空间的精神指令，射向了柯伊伯带外围那片正在走向终末的“收割者”舰队！
这道指令微弱得如同星尘，其内容简单而直接：“命令：紧急静默。终止所有数据广播。取消自毁序列。最高权限认证：……” （后面是一段基于沈哲明记忆碎片模拟出的、残缺而扭曲的权限代码）。
这一刻，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柯伊伯带外围，那几艘残存的、正在将自身化为信息火炬和毁灭烟花的“收割者”战舰，其内部冰冷的逻辑核心，同时接收到了这来源不明、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熟悉感”和“权威性”的指令。
它们的程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冲突。
“检测到最高权限指令……来源验证……失败……信号路径……无法解析……”
“指令内容：终止广播与自毁……与当前战术目标（确保情报传递及技术保密）严重冲突……”
“逻辑核心进行优先级判定……判定中……”
几艘较小的护卫舰似乎受到了影响，其外部闪烁的能量光芒出现了不稳定，数据广播流出现了短暂的中断。但那艘作为临时指挥节点的、受损严重的巡洋舰，其核心逻辑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竟然强行压制了这条“可疑”指令！
“判定：指令来源不可信，可能存在模拟欺骗。优先执行既定自毁及广播程序。最终倒计时：十……九……”
失败了？！江华在医疗床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黯淡下去。
“指挥官！”
“能量读数即将达到临界点！”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艘巡洋舰的内部，似乎因为这条外来指令的干扰，引发了某种更深层次的逻辑冲突或系统错误！其过载的能量核心控制程序出现了致命的计算偏差！
“八……七……错误！能量核心约束场失效！临界点提前到达！”
没有完成数据上传，没有按照预定程序进行有序的自毁。
只有一场……失控的、彻底的……
“轰！！！！！！！！！！！！！”
一道无法形容的、比恒星更刺目的光芒，在柯伊伯带外围猛地爆发！如同宇宙中短暂地诞生了一颗新的太阳！强大的电磁脉冲和能量辐射瞬间席卷了整个太阳系外围！紧随其后的，是其余几艘“收割者”战舰被连锁引爆的、更加狂暴的能量释放！
一场计划内的、冷酷的自我了断，变成了一场彻底的、混乱的能量湮灭！
它们终究没能将完整的情报送出去。
但它们也未曾留下任何可供研究的完整残骸。
只有无数被彻底粉碎、暴露在狂暴宇宙辐射下的金属尘埃和扭曲的基本粒子，宣告着一支入侵舰队……穷途末路的最终结局。
“巡天者-1号”舰桥上，所有人都被这远方星域传来的、通过传感器转换后的毁灭强光所震撼，久久无言。
医疗室内，江华的生命体征微弱到了极点，但监测仪器上，那代表意识活动的曲线，并未完全平坦。
她做到了。
以一种无人能够复刻的方式，以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代价。
为人类文明……赢得了又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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