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边城大捷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传遍了城内每一个角落。
压抑许久的百姓与士卒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整座城池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之中。
然而，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秦家军的议事厅内，气氛却肃杀得如同凝固的冰。
顾长生与秦凌霜并肩端坐于主位之上。
下方，李虎、周清等一众秦家军核心将领，甲胄在身，分列两旁，目光如刀，齐齐聚焦在大厅中央。
在那里，秦烈正死死按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女。
少女身穿华贵的异族服饰，纵然发髻散乱，俏脸煞白，但那双碧色的眼眸里，依旧燃烧着一簇不屈高傲的火焰。
她便是蛮王最疼爱的女儿，阿古娜公主。
“说！你们蛮族这次南下，除了你们本部，还联合了雪山哪些部落？”一名性如烈火的校尉厉声喝问。
阿古娜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下巴微微抬起，一副不屑说话的样子。
“还有！你们在朝中，是不是有内应？”另一名将领追问，这个问题，是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
阿古娜依旧沉默，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随即，一连串流利而古怪的音节从她唇间吐出。
一名懂蛮语的书记官脸色一变，低声道：
“将军，她在骂人，说我们是一群肮脏的南人猪猡，不配与高贵的雪山之鹰对话。”
“你这贱婢！”众将勃然大怒，就要上前。
“稍安勿躁。”
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顾长生缓缓开口了。
他没有动怒，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名书记官，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阿古娜身上。
紧接着，一段比阿古娜本人更为纯正、更为古老的蛮族王庭语言，从他口中流淌而出。
“你头顶这枚‘雪狼牙’发饰，只有在每年冬至日，亲手猎杀头狼的王族嫡系才有资格佩戴。”
“你的耳坠，是三年前西域进贡的‘月光石’，整个大雪山，只有你父亲的王帐里才有。”
“还有你手腕上这串骨链，每一节都来自不同的猛兽，这是你们‘苍狼’部落图腾的象征，代表着征服与荣耀。”
顾长生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如同最沉重的战锤，狠狠砸在阿古娜的心脏上。
阿古娜脸上的高傲与讥讽，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冰雪，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惊！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顾长生。
这些饰品的含义，是她部落最高的核心机密，别说是外人，就连蛮族其他部落都知之甚少！
这个看起来文弱的青衫书生，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长生没有理会她的震惊，【道心通明】的天赋让他能清晰捕捉到她瞳孔的每一次收缩，每一次肌肉的微颤。
他继续用那古老的蛮语，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
“你父亲老了，这一败，他的王位已经摇摇欲坠。”
“你的几个哥哥，尤其是常年驻守在黑石山谷的那个，野心勃勃，早就想取代他了吧？”
“我听说，他一直很嫉妒你，嫉妒父亲把你当成雪山最璀璨的明珠。”
“你说，如果你死在这里，对他而言，是悲痛，还是扫清了一个未来可能分享权力的障碍？”
嗡！
阿古娜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碧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个男人，他不仅知道她的身份，甚至连他们王庭内部最隐秘的权力斗争，都洞若观火！
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徒，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那层用高傲和倔强堆砌起来的心理防线，在顾长生这诛心的话语面前，寸寸崩塌。
“你……你到底是谁……”她颤声问道，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换上了生涩的大周官话。
“我是能决定你，和你部落未来命运的人。”
顾长生终于切换回了大周官话，语气淡漠，
“你父亲的时代，结束了。蛮族王庭，即将迎来一场血腥的洗牌。”
“你的部落，是被人吞并，族人沦为奴隶，还是在新的秩序下，继续保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选择权在你手上。”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问题。一，朝中内应是谁。二，蛮族各部与朝中某些人的交易细则。回答我，我保你苍狼部落，百年不衰。”
阿古娜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背叛父亲，还是保全部落？
这个问题，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的答案。
就在这时——
“报——！”
一名传令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启禀将军！京城天使驾到！城外一里，宣读圣旨！”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
不等顾长生发话，议事厅的大门便被“砰”的一声，粗暴地从外面推开。
一名面白无须，眼窝深陷，眼神阴冷得如同毒蛇的中年太监，在一队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大内高手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下巴高抬，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厅内这些满身血气的武夫，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当他的目光扫过被绑在地上的阿古娜时，那双阴冷的眸子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与一抹更为浓重的阴霾。
“权知镇北将军秦凌霜何在？见了圣旨，为何不跪！”太监那公鸭般的嗓子，尖锐而刺耳。
秦凌霜凤眸一寒，却还是与众将一同，单膝跪地。
“臣，秦凌霜，接旨。”
唯有顾长生，依旧安然端坐。他连秀才都不是，一介白身，按大周律，可不跪。
太监冷冷地瞥了顾长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缓缓展开了圣旨，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古怪腔调，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权知镇北将军秦凌霜，世受国恩，执掌兵符，理应思报效国家，安靖边陲。然其性情骄纵，未经兵部批复，擅开边衅，致使边民罹难，国库空耗……”
圣旨开头的几句话，就让在场所有将领的脸色，瞬间变了！
斥责？
一场荡气回肠、挽救了整个西北防线的大胜，到了京城那些人的嘴里，竟成了“擅开边衅”？
李虎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手臂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似乎又崩裂开来。
秦凌霜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但没人能看到，她袖中的玉手，指甲已经深深刺入了掌心。
太监的声音，还在继续。
“……虽有小胜，然功不抵过！念尔秦家世代忠良，暂免其罪。着，权知镇北将军秦凌霜即刻交出兵权，由监军王公公代为掌管，闭门思过，静候朝廷发落！”
“轰！”
整个议事厅，炸了！
收缴兵权？！
这哪里是封赏，这分明是卸磨杀驴！
所有将领的目光，瞬间变得赤红，死死地瞪着那个宣旨的太监。
然而，这还没完。
太监话锋一转，脸上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目光落在了顾长生身上。
“另，将军赘婿顾长生，辅佐有功，朕心甚慰。特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京城府邸一座！为彰其功，另赐美妾两名，即日送达！望其好生辅佐王公公，为国分忧。钦此——！”
明贬秦凌霜，暗赏顾长生。
赏的还是最能挑拨夫妻关系的“美妾”。
这分化离间的毒计，已经不是阴谋，而是赤裸裸的阳谋！
整个议事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即将爆炸的火药味。
那名被称为王公公的太监，得意地卷起圣旨，尖着嗓子道：
“秦将军，接旨吧？咱家，还等着你交接兵符呢。”
顾长生端坐不动，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跳梁小丑，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还没说话。
跪在地上的秦凌霜，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接那份充满了羞辱的圣旨，一双凤目之中，寒煞之气几乎凝为实质。
她一步踏出，清冷的声音，响彻大厅。
“我夫君之功，岂容尔等阉人置喙！”
“兵权，我只交给他一人！”
话音刚落，李虎、秦烈、周清等所有秦家军将领，“唰”的一声，齐齐起身，甲叶碰撞，声如龙吟。
他们朝着顾长生的方向，猛地单膝跪地，声震屋瓦！
“我等只听顾将军号令！”
那名王公公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继而变得惨白如纸。
他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秦凌霜和一众将领，那尖锐的嗓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变得扭曲。
“秦凌霜！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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