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关于刺影卫妖言惑众、毒杀命官，最终被神明般的北境王爷当场识破，并于菜市口处以极刑的布告，贴满了江陵城的大街小巷。
城中百姓在看完布告后，无不拍手称快，对那两个凶手唾骂不已，同时对顾长生的敬畏与爱戴，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一场足以动摇统治根基的巨大危机，就这样被顾长生用雷霆手段，化解于无形。
但顾长生的书房里，气氛却依旧凝重。
一份由四海商会通过最快渠道，从江南传回来的加急密报，正静静地躺在他的书案上。
这份密报，比昨夜那个刺客的临终嚎叫更详尽，也更可怕得多。
苏清颜的情报网络，再次展现了它那无孔不入的恐怖能力。
顾长生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秦凌霜和赵戈分立两侧，虽然看不到密报的内容，但从顾长生那凝重的表情，也能猜到，江南的局势，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峻。
“果然......”
许久，顾长生放下密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个刺客，没有说谎。”
“刘璋，确实在江南。而且，他现在是‘江南士族联盟’名义上的盟主。”
赵戈心头一紧：
“王爷，那所谓的联盟，实力如何？”
顾长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密报的第一页，推到了两人面前。
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和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素雅的白色长裙，眉目如画，气质温婉，手中捧着一卷书，正临窗而坐，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权谋家，更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一个诗人，一个画家。
但画像旁边的批注，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上官芷兰，江南第一世家，琅琊上官氏的嫡长女。其智近妖，擅长谋划人心，于政经之道有鬼神莫测之能。江南士族皆以其马首是瞻，私下誉之为‘女中卧龙’。”
“此次‘江南士族联盟’，便是由她一手促成。她以‘清君侧，诛北境’为名，奉楚王刘璋为旗帜，在短短半月之内，便整合了江南七十二家顶级门阀，以及数百个中小士族的力量。”
“其人，为我北境心腹大患，威胁远在刘璋、司马景之流之上。”
这是苏清颜亲笔写下的评语。
能让一向沉稳的苏清颜，用上“其智近妖”、“鬼神莫测”这样的词汇，足以证明这个上官芷兰的可怕。
“一个女人？”
赵戈看着画像，满脸的不可思议，
“就凭她，能把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世家门阀都拧成一股绳？”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秦凌霜的表情却凝重了许多。
她不像赵戈那么轻视，她能从苏清颜那简短的评语中，读出滔天的巨浪。
“夫君，这上面说，她整合了整个江南的力量......这是什么意思？”秦凌霜沉声问道。
“意思就是，从现在起，我们面对的，不再是刘璋的残兵败将，也不再是司马景的乌合之众。”
顾长生拿起密报，继续说道：
“我们面对的，是整个江南。”
“是它传承了数百上千年的秩序，是它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是它所掌控的财富、人才和舆论。”
他翻到密报的第二页。
上面，是苏清颜的商会统计出的，江南士族联盟所能调动的资源的初步估算。
“联盟之内，七十二家顶级门阀，每一家都富可敌国，掌控着江南最富庶的土地和产业，盐、铁、茶、丝绸，无不垄断。”
“他们麾下的私兵、部曲，总数加起来，超过二十万。虽然战力不如我北境精锐，但胜在数量庞大，且熟悉地形，悍不畏死。”
“更可怕的是，江南所有的读书人，几乎都出自这些世家门下。他们掌控着人才的选拔和舆论的导向。从州郡大员，到县乡小吏，九成以上，都是他们的人。”
顾长生每念一句，赵戈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他念完，赵戈已经是一脸的骇然。
这......这还怎么打？
这是由无数个根深蒂固的土皇帝，组成的一个庞然大物！
“这......这上官芷兰，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赵戈喃喃自语，他无法理解。
“因为，我触及了他们的根本利益。”顾长生一针见血。
他将密报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是上官芷兰传檄江南的一篇檄文，文采斐然，却字字诛心。
“......北境顾氏，名为新政，实为暴政！其推行之《均田策》，乃夺我士绅之田，分与泥腿黔首，此举与盗匪何异？此乃乱天下之根基！”
“其兴办之工坊，与民争利，令百工破产；其发行之边票，乃刮地之刀，掠尽百姓之财！”
“其废科举，开新学，所授者，皆奇技淫巧，毁我圣人教化，乱我纲常伦理！”
“今，暴政已至江陵，则江南危矣！我辈读书人，世食君禄，岂能坐视华夏陆沉，衣冠沦丧？当奉先王之名，起兵靖难，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篇檄文，写得极具煽动性。
它巧妙地将顾长生所有利国利民的改革，都描绘成了刨世家祖坟、毁华夏根基的暴行。
它将一场先进生产力对落后生产力的革命，偷换概念，变成了“北境蛮夷”对“江南正统”的侵略。
“好一篇颠倒黑白的檄文！”
赵戈气得浑身发抖，
“王爷，这女人之心，何其歹毒！”
秦凌霜看完，却是沉默了。
她看着顾长生，轻声问道：
“夫君，她说......我们是在乱天下根基吗？”
她的问题，让顾长生有些意外。
他看着秦凌霜那清澈但又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秦凌霜出身将门，她所接受的教育，也是忠君卫国，维护秩序。上官芷兰的这套说辞，虽然是歪理，但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冲击了秦凌霜固有的观念。
顾长生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凌霜，你觉得，什么是根基？”
“是让少数人富可敌国，坐拥万顷良田，而让多数人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根基吗？”
“是让知识被垄断在少数人手中，成为他们愚弄百姓、巩固统治的工具，而让天下九成九的人，目不识丁，浑噩一生的根基吗？”
“如果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根基，那这个根基，早就已经烂透了。”
顾长生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所要做的，不是乱它，而是......换了它！”
“我要让耕者有其田，劳者有所得！我要让天下人，无论出身，都有读书识字的权利！我要建立的，是一个属于天下万民的新根基！”
一番话，说得秦凌霜眼中的迷茫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璀璨的光芒。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容纳整个天下的万丈豪情，心神俱震。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是啊，她守护的，从来都不是某个姓氏的江山，也不是那些士族门阀的利益。
她守护的，是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谁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谁，就是正统！
“王爷！”
赵戈也被顾长生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他单膝跪地，
“属下请命！愿为先锋，为王爷扫平江南，建立万世不拔之基！”
顾长生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们真正的敌人，已经不是刀剑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画像上。
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仿佛正透过纸张，与他对视。
“上官芷兰......”
顾长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兴奋。
“从现在起，战争，进入第二阶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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