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套精突然从他肩上跳下去,三窜两窜没了影。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王掌柜的惨叫:哎哟!我的脸!
张明远冲出去一看,好家伙,王掌柜的脸上被缝了个大大的字,用的正是他手里那匹白棉布,针脚歪歪扭扭的,却缝得结实,扯都扯不掉。再看旁边的墙头上,那副红绸手套正冲他晃指头,腕口的抽绳得意地飘着。
是你干的?张明远又惊又喜。
手套精蹦下来,跳到他手里,三根指头还在比划着缝针的动作,逗得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都笑了。王掌柜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捂着脸跑了,从此再也不敢来张记布庄捣乱。
自打王掌柜吃了亏,张记布庄的生意反倒好了起来。街坊们都说小张掌柜人实在,连家里的物件都透着机灵,都愿意来照顾生意。张明远忙着裁布、算账,手套精就在旁边帮忙,递个针线、理理布料,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有件事张明远一直纳闷——这手套精到底是咋成精的?
这天傍晚,他蹲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抽烟袋,看着手套精在树枝上荡秋千(其实是用抽绳挂在枝桠上晃悠),忍不住问:我说你,到底是啥时候醒的呀?
手套精从树上跳下来,落到他腿上,用针尖在他手心里画了个圈,又点了点石榴树。
跟这树有关?张明远摸不着头脑。
手套精突然拽着他往西厢房跑,指着樟木箱上的铜锁。张明远打开箱子,它从里面拖出块泛黄的手帕,帕子上绣着朵石榴花,针脚细密,是爷年轻时的手艺。
这是......
手套精用指头点了点帕子,又点了点自己的红绸里子。张明远这才发现,手套的红绸料子和帕子的质地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爷说过的往事。爷年轻时跟一位南来的绣娘好过,那绣娘送了他块上好的红绸,说是用石榴花汁染的,能安神。后来绣娘走了,爷就把那红绸珍藏着,说要等个重要的日子用。
难道你是用那红绸做的?张明远捧着帕子,眼眶有点发热。
手套精点点头,突然蹦到院里的石榴树下,用针尖在树根处刨了刨。张明远跟着挖了几下,竟挖出个小布包,里面裹着半枚银簪,簪头是朵石榴花,跟帕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
手套精突然蹭了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张明远拿着银簪,突然明白了——爷这辈子没娶亲,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位绣娘。他做这副手套,许是想留个念想,又或许,是觉得自己老了,怕没人陪,才把念想缝进了布里。
爷他......张明远的声音有点哽咽。
手套精突然跳起来,用三根指头抱住他的脖子,红绸里子贴着他的脸颊,暖乎乎的。晚风吹过石榴树,叶子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叹息。
那天晚上,张明远做了个梦,梦见爷坐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手里拿着针线,正缝着副红绸手套。旁边站着位穿蓝布衫的姑娘,笑盈盈地看着他,鬓边别着朵石榴花。
入了冬,桃花镇下起了第一场雪。张明远给手套精缝了个小棉垫当窝,就放在柜台的抽屉里,里头还垫了层羊绒,暖乎乎的。
可手套精不老实待着,总爱凑到炭盆边烤火,结果把腕口的抽绳烤焦了点,气得张明远罚它一天不准出门。
被罚的手套精蔫蔫地趴在抽屉里,三根指头都耷拉着,看得张明远心里直软。他拿出爷留下的貂绒线,给它织了个小袖套,套在腕口,又暖和又好看。手套精立马忘了被罚的事,戴着新袖套在屋里蹦来蹦去,活像个得了新衣裳的孩子。
转眼到了年根,布庄格外忙。张明远从早忙到晚,累得倒头就睡。可每天早上醒来,总能发现案上的布料被理得整整齐齐,裁好的衣片也叠得平平整整,连账本都被翻到了当天的页数。
辛苦你了。他摸着趴在账本上打盹的手套精,心里暖暖的。
大年初一那天,张明远给手套精做了件新衣裳——用红绸缝了个小肚兜,上面还绣了个字。手套精穿上肚兜,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三圈,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那是个用碎布头缝的小钱包,针脚比之前规整了不少,里面还塞着几枚铜钱,是平时它帮着算账时的零花钱。
给我的?张明远眼眶一热。
手套精点点头,突然跳起来,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下,像是在拜年。红绸的触感软软的,带着点炭盆的暖意,看得他心里甜滋滋的。
开春后,张明远发现手套精好像变大了点。之前只能勉强握住一枚铜钱,现在能抱着银子跑了;三根指头也长了些,缝补的针脚越来越规整,有次给李大娘补袜子,她还夸小张掌柜的针线活见涨,听得张明远哭笑不得。
更奇的是,它好像越来越通人性了。有回张明远染风寒发烧,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用湿布给他擦额头,还把炭盆往床边挪了挪。醒来时发现,手套精正趴在他枕边,红绸里子湿漉漉的,腕口的抽绳还在滴水——它竟是用自己蘸了凉水给他降温。
傻东西,冻着了咋办?张明远把它揣进怀里焐着,声音都带了哭腔。
怀里的手套精动了动,用指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像是在说。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张记布庄的生意越来越好,张明远娶了邻镇的李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念祖,意思是不忘祖宗的手艺。
小念祖刚会爬的时候,就爱抓着那副红绸手套玩。手套精也不恼,任由他拽着抽绳在地上拖,或是把它当玩具啃。有次念祖把它扔进了尿盆,张明远气得要打孩子,手套精反倒蹦到他手上,用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求情。
你呀,就是太惯着他了。李姑娘笑着把手套精捡起来洗干净,晒在院里的竹竿上。
阳光下,红绸里子泛着柔和的光,像是永远不会褪色。
念祖长到五岁那年,镇上起了场大火,烧了半条街。张记布庄也没能幸免,火苗舔着房梁,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张明远抱着念祖,李姑娘揣着账本,正想往外冲,突然想起西厢房的樟木箱——里面还有爷留下的布料和那枚银簪。
你们先出去!张明远把妻儿推出门,转身要往火场冲。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子从他怀里窜了出去,三窜两窜钻进了西厢房。是手套精!
别去!张明远大喊,可已经来不及了。
等他被街坊们拉出来时,西厢房已经塌了半边。他望着熊熊大火,眼泪止不住地流——那手套精跟了他这么多年,早成了家里的一员,如今却......
当家的,你看!李姑娘突然指着火场的方向。
只见一道红影子从火里冲了出来,身上的红绸被烧得焦黑,却紧紧抱着个小布包。是手套精!它怀里揣着的,正是那个装着银簪和手帕的布包。
张明远冲过去把它抱在怀里,红绸已经被烫得发硬,三根指头无力地耷拉着,腕口的抽绳也断了一根。
傻东西......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手套精用仅能动弹的拇指碰了碰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慰他,然后慢慢松开了抽绳,团成一团,再也不动了。
那场火过后,张记布庄重建了。张明远在原来的地基上盖了新房,院里的石榴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第二年春天还开了满树的花。
他把那副红绸手套仔细裱好,挂在堂屋的墙上,旁边摆着那枚银簪和石榴花手帕。小念祖总指着墙上的手套问:爹,那是什么呀?
张明远就会摸着儿子的头,讲起那副三根指头的手套精的故事——讲它半夜缝布老鼠,讲它给王掌柜脸上缝字,讲它在石榴树上荡秋千,讲它从火里抢出银簪......
它现在去哪了?念祖仰着小脸问。
张明远望着墙上的红绸,笑了:它呀,变成石榴花了。你看院里那棵树,开得最红的那朵,就是它变的。
风吹过堂屋,墙上的红绸轻轻晃动,像是在点头。院里的石榴花在阳光下开得正艳,红得像团火,永远不会褪色。
很多年后,桃花镇的老人们还会说起张记布庄的故事,说那里住着个三根指头的手套精,心眼好,手艺巧,护着张家的布庄,也护着桃花镇的热闹与安宁。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见过红影子在布庄院里晃悠,有人说听见半夜里有细细的针线声,还有人说,那棵石榴树下的土里,藏着用碎布头缝的小钱包,里面装满了亮晶晶的铜钱。
而张记布庄的掌柜,换了一代又一代,墙上始终挂着那副红绸手套。新掌柜总会告诉来买布的客人:这物件灵着呢,你对它好,它就护着你。
就像当年那个叫张明远的年轻人,和他的手套精,守护着一份温暖的念想,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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