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热闹劲渐渐平息，桌上的碗盘也撤了下去。
王翠花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脸上还带着刚才谈论彩礼时的笑意。
木大柱重新点起了烟袋锅，眯着眼，慢悠悠地抽着，像是在琢磨什么重要的事。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木小丫逗弄宝儿的咿呀声。
木齐章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父母的神情，心里大致猜到了什么。
陈星依旧坐得笔直，眼神平静，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显露出内心的些许紧张。
终于，木大柱“吧嗒”了两口烟，将烟灰在鞋底磕了磕，抬起眼，目光在陈星和木齐章之间扫了个来回，带着一家之主的决断力：
“陈星啊，”
他开口，“你这孩子，实在，有心，对二丫也好。我跟你婶子……没啥不放心的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王翠花，王翠花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丈夫。
木大柱继续道：
“这样，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
趁着现在过年，两家都有空，找个时间，坐下来，把你们的事正式定下来，商量个好日子。”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陈星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木家父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拍板。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呼吸也明显急促了几分。
喜悦和激动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让他一贯冷峻的脸上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红晕，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几乎要咧到耳根。
“叔……叔叔，婶子！”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声调比平时高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好，我……我回去马上跟我娘说，一定尽快，谢谢叔叔，谢谢婶子。”
他一连串地说着，眼神亮得惊人，恨不得立刻就跑回家去传达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木齐章看着他那副罕见的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心里也像是被蜜糖填满，暖洋洋、甜丝丝的。
她对陈星很满意，早结婚晚结婚，对她来说似乎都没什么区别，反正人是对的。
此刻看到父母认可，爱人欣喜，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王翠花看着准女婿这激动憨厚的模样，也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好好好，说定了就好，说定了就好。”
连一直绷着脸的木建国和木建军，看到陈星这真情流露的样子，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心里那点别扭渐渐被妹妹的幸福所取代。
木大柱看着激动不已的陈星，又看看笑吟吟的女儿，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挥挥手：
“行了，别光顾着高兴。回去好好说，把礼数做周全了。”
“哎，哎，我知道，叔叔您放心。
”陈星用力点头，声音洪亮，充满了干劲和喜悦。
木齐章把陈星送到院门口，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陈星转过身，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去，声音低沉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外面冷，快回去吧。等我消息，很快。”
木齐章点点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家。
陈星脚步轻快，几乎要踏出节奏来，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期待填得满满的。
木家父母的认可，小章的笑意，对未来的憧憬，这一切都让他感觉脚步发飘。
他走到自家院门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大哥陈建国粗犷的笑声，大嫂王彩凤尖利的说笑声，还有双胞胎弟妹陈卫东，陈卫红吵吵嚷嚷的玩闹声，夹杂着母亲陈赵氏偶尔带着笑意的呵斥，热闹得很。
陈星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又加深了些，他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屋里的笑声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不同程度的惊讶、冷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正抱着孙子陈宝根逗弄的陈母抬起头，皱了下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一个不常走动的远房亲戚：
“咦？陈星？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去木家了吗？”
一句“你怎么来了”，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照着陈星当头泼下，将他满心的火热和激动浇得透心凉。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一点点拉平，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
他站在门口，仿佛一个突兀的闯入者，与屋内的暖意和刚才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他沉默地走进屋，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仿佛隔绝了屋里本就不属于他的那份热闹。
“嗯，刚从木家回来。”
他声音冷了下来，听不出什么情绪，直接说明来意：
“娘，木家那边没什么意见了。
想请您抽个空，过去一趟，两家坐下来，把我和小章的婚期定下来。”
赵大娘听了，脸上没什么惊喜，只是点了点头，像是处理一件寻常的公事：
“行，知道了。那就初六下午吧，我过去一趟。”
旁边的大哥陈建国和大嫂王彩凤对视一眼，眼神里飞快地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盘算和计较，但都没出声反对。
赵大娘把事情说完，就又低下头去逗孙子，随口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陈星看着她，心里那点残存的微弱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他声音更冷硬了几分：“没了。就这事。”
陈母头也没抬，挥了挥手：
“嗯，那行。到时候你自己准备好上门礼，别空着手让人笑话。
彩礼……我最多出十块钱，多了没有。
你也别指望我，你自己想办法。”
陈星猛地咬紧了后槽牙，腮帮子微微鼓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和怒意，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他转身拉开房门，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声音低沉：“那我走了。”
身后传来赵大娘不甚在意的回应：“嗯。”
没有挽留，没有问他吃饭没有，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陈星大步走出院子，反手轻轻带上门，将那份虚假的热闹和刺骨的冷漠彻底关在身后。
他站在寒冷的夜幕里，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自嘲地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涩然。
自从父亲去世，他就没有家了。
但很快，他脑海里浮现出木齐章带着笑意的眼睛，想起木家那份虽不富裕却真诚的温暖。
他挺直脊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灼热。
很快，他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家了，一个真正温暖值得他全力去守护的家。
他不再犹豫，迈开大步，坚定地朝着门外方向走去，将身后那个冰冷的“家”远远抛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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