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没有光那么简单。这是一种感知的剥夺,方向的迷失,连自身的存在都变得稀薄、可疑。时间失去了刻度,像是在粘稠的虚无中凝固。雷蒙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尘埃,被抛入了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
没有坠落感,没有漂浮感,只有“在”与“不在”之间的模糊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点微光在前方亮起。
不是神族界面那恒定淡金的光芒,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银灰色光点。
光点迅速扩大,吞噬了周围的黑暗。失重感骤然消失,脚下传来了坚硬的触感。光线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他站在一条走廊里。
一条绝非自然形成,也绝非目前已知任何星际文明能够建造的走廊。
墙壁、天花板、地板,浑然一体,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银灰色金属质感,表面光滑如镜,却又隐约能看到内部有极其复杂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能量纹路。走廊向前后两个方向延伸,看不到尽头,消失在柔和的、仿佛自带的光源之中。空气里没有任何气味,温度恒定得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有一种低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像是这巨大造物沉睡时的呼吸。
神族界面依旧悬浮在他眼前,但形态发生了改变。原本的圆形符文图案缩小到了视野左下角,而中央大部分区域,被一幅极其复杂、不断自动缩放的立体结构图所取代。图上的线条和节点闪烁着微光,代表着他此刻所在的位置——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正处于一条漫长的、分支众多的银色脉络之上。
【已抵达:神族前哨基地“微光哨站”(编号:734)】
【状态:最低功耗维持,非核心区域,大部分功能离线。】
【环境参数:稳定。大气成分:可呼吸(适配继承者生理结构)。重力:标准(1.02G)。】
【警告:基地外部存在高强度规则乱流,相位转移通道已不稳定,无法原路返回。】
微光哨站……神族的前哨基地?
雷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空间传送的眩晕和劫后余生的恍惚中镇定下来。他活下来了,暂时。但代价是被困在了一个神族的遗迹里,外面是能撕碎常规星舰的规则乱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灰褐色的资源勘探者防护服依旧穿在身上,沾满了赤岩荒地的红色尘土和裂谷底的污迹,与这洁净、先进到极致的环境格格不入。手里的分析仪也不知在之前的亡命奔逃中掉落在了何处。
现在,他是这座庞大而死寂的基地里,唯一的活物。
他尝试迈出一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吸收得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回音。他沿着走廊向前走去,神族界面中央的结构图随之滚动,标注出他经过的一个个空无一物的房间入口。这些房间的门户与墙壁融为一体,没有任何把手或开关,当他靠近时,有些会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同样空荡、积着薄薄灰尘的空间;有些则毫无反应,显然已经彻底锁死或能源中断。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走廊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继续向前,结构图显示通往生活区和更低级别的仓储区;另一条则通向一个被标记为【初级维护通道】的狭窄入口。
雷蒙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维护通道。或许在这种非核心的功能区,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者至少,能避开可能存在的、更高级别的自动防御系统。
通道内部更加狭窄,光线也暗淡了许多。两侧墙壁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能量管道和数据线路,有些还在微微发光,大部分则沉寂着。空气中那股低沉的嗡鸣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些。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通道一侧出现了一个半敞开的小型维护间。雷蒙小心地探头进去。
房间不大,中央是一个类似工作台的平面,台上散落着几件工具——形状怪异,看不出用途,但材质与他之前捡到的那块残片类似。墙角堆着一些替换下来的零件,大多已经报废。而在工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大约半米长、手臂粗细的银灰色金属筒,表面有着细腻的防滑纹路,一端是复杂的接口,另一端则是一个平滑的半球形凸起。它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多少灰尘。
【物质解析】,启动。
【目标:神族通用型辅助单元(低功耗模式)】
【状态:能量储备3%,基础功能完好,高级模块离线。】
【功能:环境扫描(短距),基础结构分析,有限能量操控(需授权),信息记录与回放。】
【可执行指令:绑定,激活,基础模式切换。】
辅助单元!一个还能用的神族设备!
雷蒙的心跳加速了几分。他走上前,小心地拿起那个金属筒。入手微沉,触感冰凉。几乎在他手指接触到的瞬间,神族界面立刻有了反应。
【检测到可绑定神族设备。】
【是否进行权限认证及绑定?】
是。
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从神族界面射出,没入金属筒。筒身轻微震动了一下,半球形的那一端亮起一圈柔和的白色光芒,如同苏醒的眼睛。同时,雷蒙感到一丝微弱的精神连接在他和这设备之间建立起来。
他尝试着向它传递一个简单的意念:“扫描这个房间。”
金属筒顶端的白光闪烁了一下,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下一秒,神族界面的一个角落跳出一个简略的扫描结果窗口,列出了房间内物品的材质、能量状态等基础信息。
有用!虽然功能看起来不强,但至少多了个帮手。
他拿着激活的辅助单元,正准备离开维护间,眼角余光瞥见工作台上那些废弃零件中,似乎夹杂着什么东西。在【能量感知】的视野下,那里有一小片区域散发着极其微弱、但不同于周围死物的能量残留。
他走过去,拨开那些零件,下面压着一块巴掌大小的、薄如蝉翼的透明片。看起来像是某种存储介质。
辅助单元似乎也感应到了它,顶端的白光聚焦在透明片上。
【检测到残留信息载体。】
【是否尝试读取?】
读取。
透明片表面泛起涟漪,一段模糊、失真的影像投射到空气中,伴随着断续的、夹杂着大量噪音的音频,用的是一种古老而优美的神族语言,但神族界面实时进行了转译:
【……哨站日志,日期……无法同步……外部通讯……全部中断……规则乱流持续增强……】
【……我们被隔绝了……“摇篮”没有回应……最后的指令是……坚守……等待……】
【……能源核心输出不稳定……非必要系统已关闭……人员……转入静滞舱……】
【……警告!检测到……未知信号入侵……非神族编码……重复,非神族编码!防御系统……部分失效……】
【……它们进来了……不是虫群……不是任何已知……(剧烈的爆炸声,杂音)……为了……神族的……荣……】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透明片也随之碎裂,化为细小的晶尘飘散。
雷蒙站在原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这段残缺的日志,透露的信息比之前那块残片更多,也更令人不安。
微光哨站并非自然废弃,而是在某种外部攻击下陷落的。攻击者并非厄努斯虫群,也非后来的人类势力,而是一种“未知信号”、“非神族编码”、“不是任何已知”的存在。
是那个导致神族陨落的“外部干涉”?
它们甚至能部分瘫痪神族的防御系统?
这座看似安全的遗迹,恐怕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他握紧了手中的辅助单元,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他看了一眼界面上的结构图,生活区和仓储区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或者……补给。
他转身,正准备朝生活区方向探索,手中的辅助单元突然轻微震动起来,顶端的白光转为急促闪烁的淡黄色!
【警告:检测到非授权能量活动!】
【来源:第三仓储区,编号b-17静滞舱阵列。】
【活动类型:生物信号唤醒(非正常流程)。】
几乎同时,神族界面也弹出警告:
【检测到基地防御协议局部激活(目标:第三仓储区)。】
【静滞舱阵列b-17单元……生命维持系统中断。】
【目标生物状态:已苏醒,存在敌意。】
雷蒙的呼吸一窒。
静滞舱里沉睡的……是当年留守的神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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