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湖畔交锋
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抹橘红沉入远山，为傅宅后院那片人工湖染上了一层凄迷的暖色。湖水幽静，倒映着渐次亮起的庭院灯，偶有锦鲤跃出水面，打破一池沉寂。
林晚独自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画室的监控被撤除后，这座牢笼的压迫感似乎减轻了些许，但心底的冰层并未融化。那份被当作“实验对象”的屈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内里。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规律，不容忽视。
林晚没有回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她能分辨出这属于谁的节奏。
傅璟深在她身旁停下，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同样落在湖面上，侧脸在暮光中显得格外冷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比之前的冷战更加紧绷。
承
“监控已经移除。”最终，是傅璟深先开了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林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是吗？那我要谢谢你吗，傅先生？谢谢你还给我一点点……作为人的基本隐私？”
她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刺。
傅璟深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带着讥诮的侧脸上。他微微蹙眉，似乎在进行某种分析：“你的愤怒持续时间，超出了我的预估模型。”
“模型？”林晚猛地转过头，直视着他，眼底燃起压抑的火苗，“在你眼里，我所有的情绪，都只是一组可以预测、可以分析的数据，对吗？Subject A-01？”
最后那个编号，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傅璟深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否认。他的沉默像是一桶汽油，浇在了林晚心头的火焰上。
“傅璟深，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平等？”她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我不是你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喜怒哀乐，我会感到被欺骗，被侮辱！”
她指着周围这精美却冰冷的一切：“这个牢笼，还有你那些所谓的‘投资’和‘庇护’，都是为了更好地观测我，不是吗？让我待在更舒适的环境里，以便采集更‘真实’的数据？”
转
面对她连珠炮似的质问，傅璟深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深沉了些。他等她说完，才冷静地开口，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学术探讨般的认真：
“观测是理解的前提。你的行为模式、情绪反应、生理指标，是理解你，以及理解我所缺失部分的关键数据。这是最高效的方式。”
“高效？”林晚几乎要笑出眼泪，那笑声却带着悲凉，“所以为了你的‘高效’，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感受？傅璟深，你的世界里只有冷冰冰的逻辑和利益吗？你没有心吗？”
最后那句话，她曾经问过。此刻再次问出，带着更深的绝望和指控。
傅璟深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剧烈起伏的胸口，一种陌生的、滞涩的感觉再次掠过他精密运转的思维核心。他无法定义这种感觉，但它确实干扰了他的逻辑判断。
“心，是效率低下的器官，容易受到激素和外部刺激的影响，导致非理性决策。”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领域来解释，“逻辑和数据分析，才能得出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真相？”林晚摇头，一步步逼近他，目光锐利如刀，“那你用你的逻辑分析一下，我现在是什么感受？你的数据库里，有对应的答案吗？”
她离他很近，近到能看清他睫毛的颤动，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也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与她截然不同的、恒定的低温。
傅璟深垂眸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激动而苍白的脸。他的数据库飞速运转，调取着关于“愤怒”、“悲伤”、“失望”的所有定义和表征，它们似乎都能与林晚此刻的状态对应上，但又似乎……都不完全准确。
有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东西，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外。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傅璟深薄唇微启，说出一句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话：
“你的反应，超出了我的数据库。”
这句话，没有任何情绪修饰，纯粹是一个基于事实的判断。但听在林晚耳中，却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冰湖。
他……承认了？承认他无法完全用逻辑来框架她？
合
林晚愣住了，满腔的怒火像是被这句话骤然截断。她看着傅璟深，看着他眼中那罕见的、一丝名为“困惑”的情绪闪过。
这个永远掌控一切、永远理性至上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无能为力、无法分析的时刻？
这个认知，比任何愤怒的控诉都更让她感到震撼。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庭院里的灯光变得明亮。两人站在湖边，无声地对峙着，一个满腔汹涌的情感无法被理解，一个固守精密的逻辑出现了裂痕。
他超出了她的预期，而她，也超出了他的数据库。
许久，林晚缓缓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她脸上的激动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
“傅璟深，”她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如果你的数据库里没有答案，那或许……答案本身，就不在数据库里。”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地走回那栋灯火通明，却依旧冰冷的别墅。
傅璟深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与灯光的交界处。
湖面重归平静，映照着天上初现的疏星。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的左胸。那里，平稳的心跳依旧。
超出了……数据库吗？
那答案，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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