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玲进组的第三天，片场的氛围已经降到了冰点。
这位顶着“盛世影业推荐”光环的女演员，显然没把“从群演做起”的警告放在心上。早上十点，当全组人都在雨中就位时，她才慢悠悠地从保姆车里钻出来，手里还拎着没吃完的草莓蛋糕，高跟鞋踩在泥泞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剧组借来的戏服裙摆。
“高导，今天拍哪场啊？”她舔了舔嘴角的奶油，眼神扫过场记板上的场次号，突然皱起眉，“怎么还是只有一句台词？我舅舅可是投了三千万，你就给我这点戏份？”
高浪正在给刘一菲讲戏，闻言回头看了眼被助理簇拥着的白玲，语气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白小姐，合同里写得很清楚，你的角色是体验生活的大学生，戏份由剧组根据拍摄情况调整。要是不满意，可以现在就走。”
“走？”白玲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踩着高跟鞋走到监视器前，伸手就要碰控制按钮，“我告诉你，这戏要是没有我，盛世随时能让它停拍。识相的就赶紧给我加戏，最好让我跟陈默老师演对手戏。”
陈默刚在雨里站了半小时，身上的旧警服已经湿透，闻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没兴趣跟连台词都记不住的人演对手戏。”
白玲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什么意思？敢看不起我？信不信我让我舅舅封杀你？”
“那就试试。”陈默把搪瓷杯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我陈默混影视圈的时候，你舅舅还在跑龙套呢。”
片场的气氛剑拔弩张，场务悄悄给张涛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劝劝。张涛刚走过来，就被白玲指着鼻子骂：“你们这什么破剧组？一个个都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告诉你，今天这戏必须按我说的改，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我舅舅！”
高浪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觉得可笑。这些被资本惯坏的关系户，总以为钱能买到一切，却不知道真正的艺术从来不是用投资金额衡量的。
“加戏可以。”他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但我有个条件。”
白玲眼睛一亮：“什么条件？只要能加戏，多少钱我都给！”
“不是钱的事。”高浪指着雨里那棵老槐树，“看到那棵树了吗？从这儿跑到树下再跑回来，三分钟内完成。能做到，我就给你加三场戏。”
那棵槐树在五十米开外，中间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湿滑，别说跑了，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白玲看着那段泥泞的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限量款的高跟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高浪，你故意刁难我！”她尖叫起来，“我穿成这样怎么跑？要是崴了脚，耽误了拍摄你负得起责任吗？”
“负不起。”高浪摊摊手，转身对场记说，“准备拍第42场，跳过白小姐的戏份。”
“你敢！”白玲掏出手机就开始拨号，“我现在就给我舅舅打电话，让他马上派人来！”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语气立刻变得委屈：“舅舅~他们欺负我~高浪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不仅不给我加戏，还让陈默羞辱我...你快来嘛~”
高浪冷眼看着她演完这场戏，心里清楚，该来的总会来。果然，半小时后，周建明的特助就带着两个律师出现在片场，手里还拿着一份厚厚的补充协议。
“高导，这是周总拟定的补充协议。”特助把协议推到他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白玲小姐的角色需要增加到女二号，戏份不得少于女主角的三分之二，并且必须与男主角有感情线。”
高浪翻开协议，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周建明不仅要加戏，还要修改核心剧情——让白玲饰演的大学生白露成为老周的忘年交，最后甚至为了救林晚星牺牲，硬生生把一部讲述平凡人救赎的文艺片改成了狗血偶像剧。
“这不可能。”他把协议扔回桌上，“改了这些，电影就毁了。”
“高导，别这么固执。”特助推了推眼镜，“你要清楚，没有盛世的投资，这部戏根本拍不完。周总已经做出让步了，只要你签了这份协议，后续的宣传费用我们全包，保证让《遇见》在全国五千家影院上映。”
五千家影院，这对任何一部小成本文艺片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旁边的王胖子悄悄拉了拉高浪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担忧——他知道高浪有多看重这部电影的排片，但也清楚这些修改意味着什么。
高浪看向片场，刘一菲正站在雨里默背台词，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打湿了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陈默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那只旧搪瓷杯，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这些天的辛苦，那些为了一个镜头反复打磨的夜晚，难道就要被资本这样践踏吗？
“排片不重要。”高浪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重要的是，我们拍的是《遇见》，不是《白露传》。”
特助的脸色沉了下来：“高导这是要跟盛世撕破脸？”
“我只是想拍好一部电影。”高浪转身走向监视器，“协议我不会签，白小姐要是想留下，就按原计划演；要是不想留，现在就可以走，盛世的投资我们会想办法还上。”
“你会后悔的。”特助留下这句警告，带着律师愤愤离去。
白玲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冲到高浪面前，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泼了过去：“高浪你混蛋！你知道我舅舅是谁吗？他能让你在这个圈子永无立足之地！”
水泼在高浪的衬衫上，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往下流。他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白玲，眼神里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他是谁。”高浪的声音冷得像冰，“但我也知道，电影不是靠资本堆砌的垃圾场。你要是还有点羞耻心，就自己走；要是没有，我不介意让保安‘请’你出去。”
白玲被他的眼神吓住了，愣了几秒，突然尖叫着抓起包就往外跑：“高浪，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片场一片死寂。王胖子递过来一条毛巾：“浪哥，这下真把盛世得罪死了，以后怎么办？”
高浪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突然笑了：“还能怎么办？继续拍呗。”他走到刘一菲面前，发现她的眼眶红了，“怎么了？怕了？”
刘一菲摇摇头，突然鞠躬：“谢谢高导。”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为了钱改剧本。”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其实...其实加一点戏份也没关系的...”
“有关系。”高浪打断她，“电影就像人，少了一块骨头可以活，但要是被硬生生塞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会变成怪物。”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一下，我们拍下一场。”
雨还在下，但片场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陈默走过来，把那只旧搪瓷杯递给高浪：“里面是热的，暖暖身子。”
场务们默默收拾好被白玲打翻的道具，灯光师重新调整了设备，连一直沉默的录音师都突然说：“高导，刚才那段对白我录下来了，效果不错。”
高浪握着温热的搪瓷杯，看着眼前这群明明知道前路艰难，却依旧选择站在他身边的人，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或许他们最终得不到五千家影院的排片，或许这部电影会被盛世打压得无人问津，但至少此刻，他们守住了作为电影人的底线。
“各部门准备！”高浪对着对讲机喊道，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第42场，开机！”
监视器里，刘一菲饰演的林晚星站在酒馆门口，看着老周蹒跚离去的背影，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滑落。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拿起抹布，一点一点擦着那些永远擦不干净的杯子。
这个镜头，他们拍了七遍。当高浪终于喊出“过了”的时候，所有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高浪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盛世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他不后悔。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前世那些被资本毁掉的好电影，那些在票房和口碑里挣扎的创作者，他们最缺的，从来不是钱，而是说“不”的勇气。
而现在，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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