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伏,天闷得像扣了蒸笼。
屯子口老榆树的知了叫得人心里发焦。
“哐当!哗啦——!”
屯西头老孙家新糊的窗户纸连框带棂子全飞了出来!土坯墙跟纸糊似的塌了半扇。
“妈呀!地龙!真是地龙!”
二嘎子连滚带爬从院里蹿出来,裤裆湿了一大片,嗓子眼都喊劈叉了!
只见烟尘滚滚里,一个黑黢黢、长溜溜的大家伙碾了出来!
那模样真他娘的吓死个人!
脑袋比碾粮食的石磙子还大!灰褐色的鳞甲疙疙瘩瘩,糊着黑泥,日头一照泛着死沉沉的油光。
血盆大口咧着,两排倒钩牙比侵刀还长还弯,哈喇子混着血丝子滴滴答答。
整个身子长得邪乎!
从塌了的院墙到屯道边上,趴着都得有八九米!粗得赶上老井台子!尾巴像半截裹了铁蒺藜的房梁,随意一扫——
“轰隆!”
道边拴牲口的木桩子拦腰折断!拉车的辕马惊得“唏律律”炸了毛,挣断缰绳疯跑起来!
“毁了!毁了!屯子要毁啊!”
王寡妇瘫在当街,拍着大腿干嚎,声儿都变了调,“天杀的地龙吃人啦!”
来到屯子的,不光这一头!
它后头还跟着七八条小的!
个个也有三四米长,牛犊子大小!鳞甲颜色浅些,可那凶劲儿一点不差!见牲口就扑,见人就咬!
一条小的鳄鱼“呼”地扑向吓傻的赵老蔫家看门狗,血盆大口一张一合,“咔嚓”一声脆响!
狗连哼都没哼,半拉身子就没了!
“老子它妈操他姥姥!”
李强眼珠子血红,拎着顶门杠就想往上冲!
“别动!”
张卫国炸雷般的声音压过混乱!
他早猫在碾房土墙后,肩头稳稳顶着那杆擦得锃亮的五六半!
枪口透过老式铜准星的三角缺口,死死套住巨鳄那灯泡似的、冰冷无情的黄眼珠子!
指头搭上冰冷的扳机,汗珠子顺着鬓角滚进领口。
空气凝住了,只有巨鳄爪子刮擦土地的“咔啦”声和屯民惊恐的抽气。
就在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
“嗷呜——!”
一道白影子快得像闪电,“嗖”地从张卫国脚边蹿出!
是小斑!
这虎崽子不知啥时候跑了出来,浑身毛炸得像刺猬,幽蓝独眼燃着狂暴的怒火,不管不顾直扑巨鳄粗壮的脖颈!
“小斑!回来!”
张卫国魂儿差点吓飞!那声嘶吼都变了调!
这一冲一吼,坏了!
巨鳄猛地一甩那颗卡车头似的脑袋,黄澄澄的竖瞳瞬间锁定了扑来的“小不点”,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
它甚至懒得躲,只是极其缓慢地、随意地一摆头。
“砰!”
一声闷响!小斑那百十来斤的身子,结结实实撞在巨鳄侧面覆盖着厚厚角质鳞甲的脖颈上!
像撞上了一堵移动的花岗岩!
想象中撕开皮肉的场景并没出现!
但是巨大的反震力让小斑“嗷”一声惨嚎,像块破抹布似的被弹飞出去!
“啪叽!”
小斑摔在七八步外的泥地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挣扎着,一时竟爬不起来!
“小斑!”
张卫国眼珠子瞬间红了!那一声撞响,比墙塌了还让他心颤!
他一把从张铁山手里夺过了五六半,枪口下意识就跟着挪!
这一挪,就要了命了!
巨鳄似乎被小斑的“冒犯”彻底激怒!黄瞳凶光暴涨,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一股浓烈的、带着河底淤泥腥臭和腐烂鱼虾味的恶风,“呼”地喷出来,熏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它庞大的身躯异常灵活地一扭!
那条覆盖着狰狞骨刺、粗壮如百年老树干的尾巴,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呜”声,像一条巨大的钢鞭,横扫千军般朝着屯子口聚集的人群就抡了过来!
“快趴下!”张卫国睚眦欲裂,大吼着自己也猛地扑倒!
晚了!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土坯混合着冻土块、碎木头、房梁上挂着的干辣椒串、苞米棒子,像被炮弹击中一样猛地炸开!
屯子口那段不算矮的土墙,硬生生被这一尾巴抽塌了一大半!烟尘裹着土沫子冲天而起!
“哎哟我的妈!”
“墙塌了!”
“救命啊!”
哭爹喊娘声、咳嗽声、重物砸落的闷响瞬间响成一片!躲在墙后的屯民们倒了血霉!
老蔫巴被一根飞出来的房梁砸中了腿,抱着腿在废墟里打滚嚎叫。
李二狗刚搭好的新柴火垛彻底成了历史。
烟尘稍散,巨鳄那庞大的身影在废墟和烟尘中若隐若现,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
它那覆盖着厚厚泥浆的鳞甲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巨大的爪子踩在碎砖烂瓦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黄澄澄的竖瞳冰冷地扫视着这片被它轻易摧毁的“领地”,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呼噜”声。
张卫国从一堆土坷垃里挣扎着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泥,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估计被碎砖划破了。
他顾不上疼,眼睛急赤白脸地扫视着废墟:“小斑!小斑呢?!”
烟尘呛得他直咳嗽,视线一片模糊。他手脚并用地在碎砖烂瓦里刨,心像掉进了冰窟窿。
刚才那一撞,那一尾巴,小斑离得那么近……
“呜…呜…”
就在他心快凉透的时候,一阵微弱但熟悉的呜咽声从不远处传来。
张卫国猛地扭头,只见倒塌的土墙根下,一堆碎砖头在微微晃动。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双手像铁耙子一样疯狂地扒拉。
“小斑!撑住!爹来了!”
碎砖头被扒开,露出了小斑沾满泥土和血迹的半个身子。
小家伙被一根粗壮的橡木房梁压住了后腿,动弹不得。
它努力抬起头,看见张卫国,委屈地“呜呜”叫着,伸出带刺的小舌头想舔他满是泥土的手。
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冻土。
“操他姥姥的!”张卫国眼睛瞬间就红了,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心疼、愤怒、自责像野草一样疯长!他小心翼翼又极其迅速地检查小斑的伤势。
还好,骨头可能裂了,但没完全断。
老虎的骨头远比人类的坚硬,看来并没有大碍!
“虎犊子!让你逞能!”他嘴上骂着,手上动作却无比轻柔,飞快地扯下自己棉袄的里子布,撕成条,想给小斑那流血的后腿先简单捆上止血。
可那巨鳄根本不给他时间!
“呼——!”又是一股带着浓烈腥臭的恶风袭来!
巨鳄那庞大的头颅已经低伏下来,血盆大口再次张开,目标正是墙根下这一人一虎!
那两排匕首般的獠牙,离张卫国的后背不足五米!
他甚至能闻到那嘴里浓重的腐肉气味!
千钧一发!
“卫国!小心!”墙里面,赵刚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狠劲儿!
他抄起手边一根碗口粗、用来顶门的硬杂木杠子,用尽全身力气,像投标枪一样,朝着巨鳄那大张的嘴巴就狠狠捅了过去!
“去你妈的地龙!吃老子一杠子!”
那杠子带着风声,“噗嗤”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捅进了巨鳄张开的大嘴深处!
虽然没造成太大伤害,但木头卡在喉咙里的感觉显然极不舒服!
“嗷——!”巨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猛地甩动巨大的头颅!
那根硬杂木杠子被它像咬碎一根筷子般,“咔嚓”一声咬成了两截,木屑纷飞!
但这一下,也成功阻止了它咬向张卫国的动作,给了张卫国宝贵的喘息之机!
张卫国就着赵刚创造的机会,猛地拽起受伤呜咽的小斑,一个极其狼狈但异常迅猛的懒驴打滚,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一个相对完整的牲口槽后面。
冰冷的石槽硌得他肋骨生疼。
“好样的老赵!”
张卫国喘着粗气吼道,心有余悸。刚才那一下,真是在阎王殿门口打了个转!
巨鳄吐出嘴里的碎木头,黄瞳里的暴怒几乎要燃烧起来!它彻底被激怒了!
巨大的尾巴再次高高扬起,带着更加恐怖的风声,眼看就要朝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躲在半塌的碾房后面的王寡妇、老蔫巴他们砸下去!
碾房后面就是几户人家的房子,这一尾巴下去,绝对死伤惨重!
“妈呀!”
“救命!”绝望的哭喊再次响起。
就在这生死关头,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冲了出来!
是屯里平时最窝囊、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孙大鼻涕!
他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圆滚滚的东西,像个特大号的铁疙瘩,上面还连着一截滋滋冒烟的火绳!
“日你先人板板!老子炸死你个王八犊子!”
孙大鼻涕平时说话细声细气,这会儿却爆发出惊雷般的怒吼!
他眼睛血红,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但眼神里却有一股豁出命的疯狂!
他连滚带爬,借着倒塌的墙垛子掩护,竟然朝着巨鳄的肚子底下猛冲过去!
张卫国瞳孔骤缩!他认得那玩意儿!是早年打小鬼子时留下的老式木柄手榴弹!
俗称“边区造”!是孙大鼻涕他爹当年是民兵留下的!
这玩意儿威力不大,但炸个血肉之躯绝对足够!
但问题是,这巨鳄算是血肉之躯吗?它那身鳞甲,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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