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门外,齐整热络的君臣汇聚,正热闹地展开。
常延龄见太子宽怀安抚,心中大定,随即继续介绍道:“殿下,这几位,便是于京师沦陷期间,忍辱负重,暗中组建‘复明社’,联络义士,传递消息,策应大军的忠臣义士。这位是翰林院庶吉士史可程大人,这位是翰林院庶吉士吴尔埙大人。”
史可程、吴尔埙连忙带领身后一众文官打扮的“复明社”成员,躬身下拜,声音带着激动与些许不安:“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些人里,很多虽然有功,但毕竟曾有“降顺”之名,内心难免忐忑。
朱慈烺脸上再次露出和煦的笑容,虚抬双手:“诸位大人快快请起,复明社诸公,于危难之际,存忠贞之心,行非常之事,功在社稷,孤早已深知。”
他特意看向史可程,语气亲切:“史大人,令兄史可法尚书,此刻正在济宁为孤总理后勤,他时常挂念你的安危。得知你在京师创立复明社,暗中抗贼,史尚书深感欣慰,言道‘吾弟未辱史家门风’,你,做得很好!”
史可程听到兄长消息,又得太子如此肯定,顿时激动得难以自持,眼圈一红,哽咽道:“臣……臣谢殿下,家兄……臣……”他心情激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朱慈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好了,史大人之心,孤明白。”他又看向吴尔埙,“吴大人,诸位复明社同仁,辛苦了。”
那吴尔埙早已是热泪盈眶,闻言更是激动,连忙躬身,声音哽咽:“臣……臣等不辛苦,臣等今日能亲眼见到王师,亲眼见到殿下天颜,臣等,死而无憾了。臣等只恨自己无能,未能早日……”
说着说着,吴尔埙情绪愈发激动,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悲痛之事,竟“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向前爬行两步,趴到朱慈烺腿边,放声痛哭起来,声音凄厉,令人心碎:
“殿下,殿下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是一惊。朱慈烺也是愕然,连忙弯腰想要扶起他:“吴大人?你这是为何?快起来说话。”
吴尔埙却死死伏在地面,仰起满是泪水的脸,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哭喊道:
“殿下,臣……臣有罪啊。臣等无能。未能,能保全陛下,保全皇后娘娘,未能保全我大明皇室尊严啊,殿下——呜呜呜呜”,吴尔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思悲戚到了极致。
朱慈烺心中一沉,大概知道吴尔埙要说什么了,连忙问道:“吴大人,你细细说来。”
吴尔埙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他那颤抖的手,指着紫禁城的方向,声音满是悲愤:“陛下……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懿安张皇后、昭仁公主殿下,他们的……他们的棺椁,呜呜呜——”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哭道:
“那该千刀万剐的闯贼,他们将陛下、娘娘、公主的遗体,就……就草草地安置在东华门外那破败的施茶庵中啊——风吹日晒,无人问津,用的……用的竟是廉价不堪的薄皮柳木棺,连……连一口像样的杉木棺材都舍不得给啊……”
越说,吴尔埙越是激动,早就哭成了个泪人:“陛下……陛下他是一国之君啊,怎能受此屈辱?呜呜呜……臣等无能,臣等罪该万死啊,殿下。”
“常都督进京师后,今日方才能给陛下、皇后娘娘、懿安张皇后和昭仁公主殿下,用上好紫金楠木梓宫收殓遗体,移至皇极殿供奉,等待殿下……呜呜呜。”
虽然早就有锦衣卫汇报了消息,但亲自听到的时候,朱慈烺的心里,还是仿佛被一道九天惊雷猛地劈下,又仿佛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朱慈烺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虽然早已得知父皇母后遗体下落,但此刻那巨大的屈辱感、悲痛感,和滔天的怒火,依旧如火山般瞬间爆发,将他整个人彻底吞噬。
朱慈烺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燃烧。他想象着那凄惨的画面——父皇,母后,慈祥的皇伯母,还有年幼的妹妹,他们尊贵的一生,竟然……竟然在死后受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亵渎。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受伤野兽般的悲鸣,从朱慈烺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眼泪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强行支撑着没有倒下。
而站在他身后的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尤其是坤兴公主朱媺娖,在听到这噩耗的瞬间,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魂魄。
“父皇,母后,皇伯母,皇妹啊——”坤兴公主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眼前一黑,直接向后晕厥过去。
“皇姐。”
“阿姐。”
朱慈炯和朱慈炤两个半大孩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去扶姐姐,一边放声痛哭,哭声凄惨无助,令人心肝俱裂。
“公主,公主殿下。”老太监王之心早已老泪纵横,哭喊着扑过去,和侍卫们一起手忙脚乱地扶住坤兴公主,掐人中,喂水,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悲声。
常延龄、高杰、黄得功等所有将领,所有士兵,所有文官,在场每一个人,在听到这令人发指的消息后,无不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顶门,随即化为滔天的怒火。
“闯贼,我日你祖宗。”
“畜生,禽兽不如。”
“陛下,皇后娘娘,臣等无能啊——”
怒骂声、痛哭声、捶胸顿足声瞬间响成一片。许多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失声痛哭。
常延龄更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以拳捶地,虎目含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陛下,臣……臣万死啊。”
整个朝阳门外,刚才还洋溢着胜利喜悦的场面,瞬间被巨大的悲愤所淹没,哭声震天,怒火焚心。
朱慈烺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他死死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的目光,从痛哭的弟妹身上,移到悲愤的臣子将士身上,最后,缓缓抬起,望向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矗立的紫禁城。
一股冰冷到极致、也狂暴到极致的杀意,从朱慈烺身上弥漫开来。
良久,良久……
朱慈烺猛地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他的眼神,在极致的悲痛之后,变得如同万年寒冰,锐利、冰冷。
深吸一口气,朱慈烺声音嘶哑沉重,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够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太子。
朱慈烺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悲伤,换不回父皇母后和妹妹,更洗刷不掉他们所受的屈辱。”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父皇、母后在天之灵,想看到的,绝不是我等在此捶胸顿足,哭天抢地。他们想看到的,是我等化悲愤为力量,是拿起刀枪,擦干眼泪,去战斗,去复仇!”
他猛地指向东方,那是山海关的方向:“闯贼主力犹在,李自成和他的大军,正盘踞在山海关外。他们,才是制造这一切惨剧的元凶巨恶。关外的建奴鞑子,正虎视眈眈,欲趁火打劫,亡我华夏。”
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朱慈烺的声音如战鼓擂响:
“眼下,绝非大办丧仪、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时候,常侯爷之前的策略极为正确,继续悬挂闯旗,迷惑敌军。我们要利用这宝贵的时机,利用李自成尚且不知京师已失的错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猛地一挥手臂,朱慈烺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要集结所有力量,布下天罗地网,待那李自成与吴三桂、与建奴拼得你死我活之际,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杀出——”
“不仅要光复京师,更要彻底击溃闯贼主力,将李自成碎尸万段。”
“更要重创关外鞑虏,打断他们的脊梁。”
“用闯贼和鞑虏的鲜血,来祭奠父皇母后的在天之灵,用一场彻彻底底的大胜,来告慰所有死难的军民,来洗刷我大明所受的奇耻大辱!”
这番话语,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复仇火焰。将士们的眼神也随之变了,从悲伤变成了坚毅,还有浓厚的战意。
“对,报仇。”
“杀光闯贼。”
“殿下,下令吧。”
朱慈烺重重点头,目光如电,开始下达命令:“常延龄,黄得功,邱祖德。”
“末将(臣)在。”三人立刻踏前一步,抱拳应声,眼神锐利如刀。
“十万大军,即刻有序入城,进驻各指定营房。城防布署、军纪维持,由常延龄、黄得功二位都督全权负责。必须严明军纪,秋毫无犯,有违令扰民者,立斩不赦!”
“末将遵命。”常、黄二人轰然应诺。
“所有骑兵,即刻归建,由常延龄都督统一调度,加紧操练,保持巅峰战力,准备随时投入野战。城防事务,逐步移交步卒接管。”
“末将明白。”
“邱祖德。”
“臣在。”
“孤命你,即刻统筹所有文事、司法及粮草后勤事宜,韩世奇、史可程、吴尔埙及所有复明社成员,皆归你调遣,务必保障大军供给,稳定城内秩序。”
“臣遵旨,定不辱命。”邱祖德等人躬身领命。
“常延龄。”
“末将在。”
“邓林祖部骑兵,即刻归你调遣训练。京师粮仓银库、紫禁城防务,移交常明楷,予其六千精锐步卒,令他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末将遵命,谢殿下信重,定叫犬子用心办事。”
一连串的命令,条理清晰,雷厉风行,瞬间将所有人的思绪,从悲痛拉回了紧张的战争准备之中。
最后,朱慈烺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重重说道:
“传孤令旨:自即刻起,凡我大明文武官员、将士,皆于左臂缚白布一条,以为缟素。”
“为我大明崇祯皇帝陛下戴孝!”
“为大明皇后娘娘戴孝!”
“为懿安张皇后、昭仁公主及所有死难军民戴孝!”
“此仇未报,此孝不除!”
“谨遵殿下令旨。”所有文武官员、将士齐声应道。
许多人当即撕下内衬衣角,或取出早已备好的素布,郑重地缚于左臂之上。顷刻间,一片肃穆的白色在黎明的微光与火把的映照下蔓延开来,如一片无声的雪原,承载着无尽的哀思与复仇的火焰。
朱慈烺看着眼前迅速蔓延开的白色,目光深邃,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痛、愤怒与责任都纳入了胸中。
“赵啸天。”他沉声唤道。
“末将在。”锦衣卫指挥使赵啸天立刻上前。
“王之心。”
“老奴在。”老太监王之心连忙擦干眼泪,躬身应道。
“魏德忠、章起力、林方贤、叶正、玉儿、兰春母女。”
“奴婢在。”几位内侍和宫女齐声应答。
“点齐锦衣卫八百缇骑,尔等随孤,随定王、永王、坤兴公主……”朱慈烺的声音顿了顿,有些颤抖,“即刻启程,前往紫禁城。”
朱慈烺的目光投向那座巍峨宫城的方向,“去东华门。”
“去皇极殿。”
朱慈烺压低声音,似乎是在对自己说:“去见,父皇、母后,皇伯母和皇妹……”
命令一下,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肃穆。
赵啸天立刻转身,低声而迅速地传达命令,八百名精锐的锦衣卫缇骑无声而迅速地集结,甲胄铿锵。
王之心则强忍悲痛,与魏德忠等人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刚刚苏醒的坤兴公主朱媺娖,定王朱慈炯和永王朱慈炤紧紧跟在姐姐身边,两个少年的脸上满是泪痕,却也努力挺直了身躯。
朱慈烺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常延龄、黄得功等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常延龄等人躬身抱拳,目光坚定,示意殿下放心前去,城外一切有他们。
“出发。”朱慈烺一抖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低嘶。
队伍开始移动。
朱慈烺一马当先,赵啸天率锦衣卫精锐紧随其后,将太子和三位皇子公主紧紧护卫在中间。王之心等内侍宫女乘坐马车,紧随其后。
随即,队伍沉默地穿过依旧悬挂着“闯”字旗的朝阳门门洞,踏入了北京内城。
街道空旷,寂静无声,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在青石板上回荡,更添几分肃杀与悲凉。沿途偶尔有早起或根本未睡的百姓从门缝窗隙中惊恐地窥视,看到这支打着“闯”字旗号、却人人臂缚白布的队伍,无不骇然屏息,不明所以。
朱慈烺的目光扫过熟悉的街道,掠过那些紧闭的门窗,心中百感交集。这座城市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与屈辱,而今天,他回来了,带着复仇的意志和光复的决心。
队伍沿着空旷的街道,向着皇城的方向,沉默而坚定地前行。所有人的心中都压着一块巨石,那即将面对的景象,将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是点燃最终复仇之火的起点。
东方天际,第一缕曙光终于刺破了深沉的黑暗,照亮了这支沉默行进的队伍,也照亮了前方那座即将迎来它真正主人的、饱经创伤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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