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过后,寒意彻骨。
北京城,紫禁城,皇极殿外,已然白茫茫一片,雪花已经堆得厚厚的。
雪,非但没有渐歇,反而愈演愈烈。起初轻柔的“鹅毛”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雪团砸落,击打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汉白玉栏杆上,发出“噗噗”的沉闷声响。
风助雪势,雪借风威,在空旷的宫苑间呼啸盘旋,卷起地上新积的雪沫,形成一道道凄迷的白色旋涡。
视线所及,一片混沌的银白,殿宇的轮廓都变得模糊,唯有皇极殿内长明灯透过窗棂渗出的一点惨淡昏黄,在这狂风暴雪中摇曳。
气温骤降,呵气成霜,冰晶瞬间凝结在将士甲胄的缝隙间。
朱慈烺缓缓将龙纹宝剑归鞘,发出“铮”的一声清响。他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寒芒,缓缓扫过眼前这群臣子。
众人的脸庞被冻得通红,睫毛挂霜;甲胄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许多人微微颤抖着,但他们的眼神,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深吸一口气,朱慈烺开口,声音并不洪亮:
“诸位。”他声音低沉,“天地与我等同悲,更与我等同在。父皇母后、皇伯母、昭仁妹妹的在天之灵,正在这风雪之中,看着我们。”
顿了顿,朱慈烺目光锐利,“悲痛,已然宣泄。眼泪,足以告慰英灵。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泪,洗刷不了国耻;哭泣,驱逐不了贼寇——”
朱慈烺的手臂猛地一挥,指向远方,大声喊道,“山海关外,战云密布,烽火连天。李自成数十万主力犹在,磨刀霍霍。关外建奴,豺狼之性,虎视眈眈,欲趁我之危。”
“诸位,时不我待,喘息之机,稍纵即逝啊。”
朱慈烺的话语如同战鼓,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等此刻,当立刻收拢悲戚,整肃心神,将这剜心之痛、彻骨之恨,化为力量,化为刀锋,化为荡平群丑的雷霆之怒!整军,备马,秣厉兵马,时刻准备好——决战!”
“谨遵殿下命令,整军备马,时刻准备决战。”锦衣卫指挥使赵啸天第一个抱拳躬身,声音微微发颤,充满了无边的斗志。
“谨遵殿下命令,时刻准备决战。”常明楷、杨保等将领,以及所有在场的将士,齐声应和。声浪凝聚,一股子肃杀之气。
朱慈烺重重颔首,抬手虚按。“诸位,请起身。天寒地冻,雪深风急,莫要久跪,冻伤了身体,何以杀敌报国?”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真切关怀。
众人闻言,纷纷挣扎着,从积雪中站起身,用力跺脚,拍打身上的积雪,努力活动着几乎冻僵的肢体。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众人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朱慈烺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指令。
经过皇极殿哭灵的悲恸,天地异象的震撼,再有方才誓师的激昂,此刻,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士气和斗志前所未有。
朱慈烺在丹陛前踱着步,积雪在他靴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眼前千头万绪的事务,诸如紫禁城秩序、大军驻防、后勤保障、情报传递、将领召集等,迅速梳理、权衡、决策。
略微沉吟,朱慈烺首先看向人群中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太监。
“王伴伴。”他沉声唤道。
王之心闻声,连忙用手拂去头上和肩头的积雪,踉跄踏出几步,深深躬身,积雪从他背上滑落:“老奴在。”
朱慈烺看着他,语气郑重:“紫禁城,乃国家根本象征,宫闱秩序,关乎朝廷体统,关乎军民观瞻,亟待恢复。孤将此重任,托付于你了。”
不等王之心回话,朱慈烺迅速布局:
“孤令你,即刻统筹宫内一切事宜。以你为首,魏德忠、章起力、林方贤等诸位得力内侍为辅,还有……”朱慈烺想了想,说道,“还有熟悉宫规旧制、行事稳妥的女官宫人,你要将紫禁城内目前仅剩的,太监一千二百余人、宫女二百四十余人,全部高效组织起来。”
“首要原则,量体裁衣,人尽其用。”朱慈烺强调,“不必拘泥于过往职司,依各人当前身体状况、所长技能,打破旧有衙门界限,用最快的时间,做好分工,明确职责。”
“现初步目标,是重建内府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框架主干,让宫城各项维系生存与体面的基本职能,必须立刻运转起来。”
王之心深知此任千钧之重,涉及宫廷体面、皇朝威仪,连忙躬身,声音嘶哑:“老奴明白,定当竭尽全力,拼着这把老骨头,也必尽快恢复宫禁秩序,不负殿下重托。”
朱慈烺略一沉吟,考虑了一会,补充道:“然,现实艰难,百废待兴,人手紧缺异常,不可贪多求全,需分清轻重缓急。”
朱慈烺具体指示道:“最紧要的,立刻抽调有力气、够细心之人,组成清扫队,配发工具,先把皇极殿、乾清宫、端本宫等殿宇,以及对应的宫道,迅速清扫整理出来。清除闯贼遗留的一切污秽痕迹,恢复庄严肃穆之貌。”
“尤其是皇极殿灵堂!”朱慈烺的语气凝重,“必须选派最可靠、最细心、最忠谨之老成内侍,三班轮值,日夜不息,负责香火、灯烛、祭品、洒扫。务必确保香火不断,祭品常新,长明灯永不熄灭,殿内一尘不染。”
定睛看了王之心一眼,朱慈烺说道,“此乃重中之重,绝不可有丝毫懈怠与疏漏。王伴伴,你需亲自督促查验。”
“老奴遵命。定亲自盯紧,日夜巡查,确保万无一失。若有差池,老奴提头来见。”王之心重重叩首,感到肩头责任如山。
朱慈烺点点头,目光转向人群后方:“兰春母亲刘氏,玉儿,”他唤道,那刘氏拉着两个小姑娘,连忙在风雪中敛衽行礼,朱慈烺摆摆手,说道,“你们与坤兴、定王、永王相熟,性情也温和。”
随即转身,朱慈烺对王之心吩咐道:“将她们三人,一并安排,就让她们跟在坤兴公主、定王和永王身侧,近身照料起居饮食,莫让生人再惊了他们。”
朱慈烺顿了顿,看向身边一个机灵瘦小、却眼神清亮的小伙子,“至于小叶正,就跟在孤身边听用吧。”
“老奴明白,殿下考虑周详,体恤入微,老奴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王之心再次躬身。
安排完宫内事务,朱慈烺转向军事部署,语气冷冽。“杨保。”
锦衣卫千户杨保立刻踏雪出列,积雪没过靴面,抱拳道:“末将在。”
“你即刻从锦衣卫缇骑中,挑选三百名身手矫健、心思细密之人,暂时脱离护卫序列,交由王伴伴统一调度,协助宫内清理。”
“你们的任务。”朱慈烺目光扫过杨保,“协助内侍,先行清理紫禁城。从皇极殿开始,逐步向外推进。”
朱慈烺顿了顿,说道,“重点有几个,其一,清扫积雪,开辟道路;其二,清理各处宫苑、衙署内的破损杂物、闯贼遗留的污秽之物;其三,检查并初步修缮被破坏的门窗、殿门,能现场修复的立即修复,暂时无法修复的也要清理整齐,用木板等物临时遮挡。”
“总之,行动要快,但切记,不得惊扰皇极殿灵堂。”
“末将遵命。”杨保慨然应诺,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开始低声点选人手,下达指令。锦衣卫迅速行动起来,汇集到王之心身边,效率极高。
这时,常明楷上前一步,抱拳禀报:“殿下,末将等已先行紧急清扫了端本宫,宫内一应住宿起居物什,床榻帷幔、桌椅灯台、盥洗用具,皆已按您先前在时的规制,妥善备齐,并已查验清楚,安全无虞。”
“殿下与两位王爷,以及坤兴公主殿下,可移驾宫内稍歇,抵御风寒。”
端本宫,位于紫禁城东部,文华殿之东,原本乃是朱慈烺这位太子的东宫所在,朱慈烺在此居住多年,一草一木皆熟悉,充满无数回忆。
朱慈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点点头,说道:“好,明楷有心了。”
随即,朱慈烺转身,对王之心吩咐道:“王伴伴,事不宜迟,风雪酷寒,弟妹们体弱,不宜久立。你即刻先带定王、永王、坤兴公主,以及玉儿、兰春母女,由杨保分派一队锦衣卫护卫,前往端本宫安顿。务必拾掇停当,生起炭火,熬煮姜汤,让弟妹们暖暖身子,好生休息,压惊定神。孤的居所,也一并简单布置即可。”
“老奴遵命。”王之心领命,立刻招呼魏德忠、章起力、林方贤等几位大太监,又示意杨保。杨保迅速点出五十名精锐缇骑。
王之心等人走近,坤兴公主对王之心微微颔首;定王朱慈炯哭得久了,又冷又累,有些精神萎靡,被两名锦衣卫搀扶着;永王朱慈炤年纪最小,受惊过度,加之严寒,小脸青白,嘴唇发紫,几乎是被王之心解开大氅包裹着半抱起来。玉儿和兰春母女连忙上前帮忙。
一行人,在锦衣卫的护卫下,踏着没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东路的端本宫方向行去。
目送弟妹离开,朱慈烺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赵啸天道:“赵指挥使。”
“末将在。”赵啸天踏前一步。
“点齐剩余所有锦衣卫缇骑,随孤出去,目标——承天门外的兵部衙署。从此刻起,那里,便是我等的帅帐,中枢所在。”
“末将遵命。”赵啸天毫不迟疑,立刻挥手:“全体都有,整队,目标承天门,护卫殿下,启程。”
剩余的近七百名锦衣卫缇骑迅速行动,甲胄铿锵,迅速集结成护卫阵型,将朱慈烺紧紧簇拥在中心。
队伍如一柄黑色的利刃,蓄势待发。
朱慈烺又看向伫立原地的常明楷:“常明楷。”
常明楷立刻抱拳:“末将在。”
朱慈烺沉声道:“你麾下两千精骑,乃我军锋锐,野战破阵之利器,留守宫城,巡哨站岗,未免大材小用,并不合适。稍后这骑兵,便需归建常都督麾下,补充给养,检修马匹刀甲,准备随时机动出击。!”
朱慈烺话锋一转,“然,紫禁城乃国本象征,京师内各处要害,尤以粮仓、银库为全军命脉,国家元气所在,必须重兵把守,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孤已与常都督商议过,从各部抽调精锐,拔给你六千步卒,皆是善守之兵。”
目光灼灼地盯着常明楷,朱慈烺重重说道,:“你的任务,就是给孤像钉子一样钉死在这里,守死紫禁城九门,守死禄米仓、南新仓、旧太仓、海运仓等所有粮秣重地,守死户部银库、内承运库,连一只可疑的苍蝇,也不得飞入。”
“此间若有丝毫闪失,对我大军,对天下民心,将是灭顶之灾——你,可有信心?敢否立下军令状?”
常明楷当然明白这个任务是何等关键与艰巨,这是将帝国的心脏、命脉,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这是太子殿下何等的重托,他胸膛剧烈起伏,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中爆发光芒,抱拳重重砸在胸甲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声音激动:
“末将遵命,殿下放心,末将在此立下军令状!有末将一口气在,紫禁城就在,粮秣一粒不少,银钱一分不差。”
“城在人在,库失人亡!若有丝毫差池,无需殿下动手,末将自刎以谢殿下信赖之恩。”
“好,要的就是这股决绝之气。有此志气,孤放心矣。”朱慈烺重重拍了拍常明楷的肩铠,“你且在此,继续守卫皇极殿,静候常都督派人前来与你具体交接防务。”
“末将明白,谨遵殿下谕令。”常明楷轰然应诺。
安排妥当,朱慈烺不再有丝毫耽搁,对赵啸天一挥手:“事不宜迟,走。”
“启程。”赵啸天大喝一声,人群蹿动。
锦衣卫缇骑立刻分为前导、中卫、后卫,将朱慈烺严密护卫在中间,队伍朝着承天门方向疾行。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只有马蹄踏雪、甲叶摩擦的铿锵之声,以及粗重的喘息声。
刚走出不远,穿过一片空旷的广场,风雪此时开始渐歇。朱慈烺忽然转头,对紧随其侧的吴富贵吩咐道:“吴富贵千户。”
那吴富贵还是第一次被太子如此称呼千户,愣怔了片刻,几乎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直到赵啸天推了他一把,才猛地醒悟,连忙躬身道:“小的在。”
朱慈烺语速极快,吩咐道:“你久在京师,熟悉道路与各军驻地分布,此刻需你立刻行动。”
“你带几名绝对得力的弟兄,分头行动,一路去寻常延龄都督,一路去寻黄得功都督。”
朱慈烺继续详细布置道:“传孤口令,令两位都督并杨彪都督佥事,即刻安顿好各自麾下兵马,依先前议定方案,迅速进入指定营区。
“划定防区,明哨暗哨,巡逻路线,即刻布置。严明军纪,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待营盘初步稳定,士卒得以休整用饭后,令各军都司、守备、把总等军官,具体负责大军驻防及休整事宜。
“而后,请常都督、黄都督、杨佥事,以及张无极、冯忠、文兴邦、邓林祖、高杰几位总兵,放下一切事务,速至承天门外兵部衙署议事,不得有误,速去。”
“小的明白,保证传到。”吴富贵不敢有丝毫怠慢,猛地抱拳。
赵啸天立刻亲自点了三名,对城中路径、各军驻地及将领相貌都极为熟悉的锦衣卫总旗官,让他们随吴富贵一同前往,反复叮嘱务必准确快速送达。
吴富贵四人朝着朱慈烺和赵啸天重重一抱拳,立刻前往传信去了。
朱慈烺则对大家喊道:“继续前进。”
队伍再次启动,向着承天门前行。
朱慈烺的身影在断断续续的雪片中显得有些单薄,但他挺内心此刻却无比坚定,拿下了京师,下一步就是立刻布局潮白河乃至山海关棋局,时不我待,必须尽快拿出详细方案,这绝佳的机会,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接下来,是大战,是落子。
喜欢穿越崇祯太子,绝不让大明亡了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穿越崇祯太子,绝不让大明亡了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