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那声道谢,像块石头扔进死水潭,在国子监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连着好几天,没人敢大声议论这事,但看沈清弦的眼神,明显又变了。除了怕,好像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连带着,萧景珩几个走在路上,都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
“看什么看!”萧景珩烦躁地瞪回去,心里却虚得厉害。
陆莽夫都服软了,他们仨还硬撑着,好像……是有点不识抬举?
但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了。
不行!小爷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这天礼法课,沈清弦讲的是《韩非子》。
“……故明主之治国也,明赏,则民劝功;严刑,则民亲法。”
她的声音清冷,像碎冰撞在一起。
萧景珩在底下坐得屁股疼,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偷偷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蝈蝈笼,刚想逗弄一下,就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手上。
他动作一僵,抬头正对上沈清弦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萧世子。”
萧景珩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把蝈蝈笼藏回袖子里。
“有何高见?”
“啊?没、没有!”萧景珩赶紧摇头。
沈清弦却没放过他,戒尺轻轻点在他的桌面上:“方才所讲,‘严刑则民亲法’,你如何理解?”
萧景珩头皮发麻,他刚才光顾着玩蝈蝈,哪听见讲了什么!他支支吾吾,眼神乱瞟:“就是……就是……要严厉!对!严厉点好!”
“哦?”沈清弦眉梢微挑,“如何严厉法?”
“就……不听话就打!往死里打!”萧景珩试图蒙混过关,说完还自以为幽默地干笑两声。
讲堂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沈清弦看着他,没笑。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
“往死里打?”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让所有的窃笑瞬间消失。
“若刑罚只为泄愤,与暴君何异?”
萧景珩脸上的笑容僵住。
“若执法只严于弱者,宽于权贵,与欺软怕硬之宵小何异?”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被她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
最后,她的视线重新落回萧景珩脸上。
“萧世子,”
“你身为靖王世子,未来的国之柱石,便是如此理解法度?”
萧景珩的脸“唰”地红了,不是羞,是恼。这女人又在众人面前下他面子!
他梗着脖子,不服气地顶撞:“法度法度!说到底不就是你们这些人说了算!想整治谁就整治谁!”
这话一出,连陆沉舟和谢允之都皱起了眉。这话说得太混账了。
沈清弦没生气,反而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冷得渗人。
“说得不错。”
“所以今日,”
她手腕一翻,那柄乌沉沉的戒尺在她掌心转了个圈,带起一道冷风。
“我便‘整治’一下你。”
“也让诸位看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讲堂每个角落。
“国子监的法度,是否只严于弱者,宽于权贵!”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她真要动萧景珩?!
那可是靖王世子!皇帝的亲孙子!
萧景珩也懵了,他没想到这女人真敢!
“你……你敢!”他色厉内荏地喊道,下意识后退半步。
沈清弦没理会他的叫嚣,目光转向门口侍立的监丞。
“请玄铁戒尺。”
监丞脸色一白,腿肚子都在打颤,但在沈清弦冰冷的注视下,还是哆哆嗦嗦地捧来一个长长的紫檀木盒。
盒盖打开,里面躺着一柄通体乌黑、泛着金属幽光的戒尺,比沈清弦平时用的那柄更长,更厚,上面隐约可见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浸染过无数鲜血。
圣赐玄铁戒尺!
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国子监内,众生平等!
古老的训诫在每个人脑中响起,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萧景珩看着那柄戒尺,脸彻底白了。他听说过这东西,但从来没想过,会真的用在他身上!
“沈清弦!你……你别乱来!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他声音发颤,试图搬出靠山。
沈清弦拿起玄铁戒尺,入手冰冷沉重。她一步步走向萧景珩。
“世子爷,”
“今日便让你知道,”
“什么叫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她停在萧景珩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伸手。”
萧景珩看着她手里的玄铁戒尺,又看看她毫无波动的脸,心脏狂跳。他想跑,可腿像灌了铅。他想反抗,可对上她那双眼,所有的勇气都泄光了。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震惊,恐惧,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骑虎难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若退缩,以后还怎么在国子监混?!
萧景珩把心一横,咬紧后槽牙,颤抖着伸出右手,摊开掌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你打!有本事你就打死小爷!”
沈清弦没理会他的叫嚣,手腕抬起,玄铁戒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沉重的黑影——
啪!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炸开在死寂的讲堂里。
戒尺重重落在萧景珩的掌心,瞬间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
“呃!”萧景珩闷哼一声,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惨叫溢出喉咙。
太疼了!比他挨过的任何打都疼!
沈清弦面无表情,手腕再次抬起——
啪!
第二下,落在同样的位置。
萧景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掌心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痛钻心刺骨。他低下头,死死盯着地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他强行憋了回去。
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小爷我不能在她面前丢这个人!
啪!
第三下!
萧景珩的右手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一下,又被他强行掰开。掌心已经一片红肿,甚至有血丝渗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整个讲堂鸦雀无声,只有戒尺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和萧景珩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世子爷,此刻咬着牙,红着眼,硬生生挨着打。
看着那个白衣女子,面不改色,一下,一下,执行着冰冷的“法度”。
陆沉舟攥紧了拳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谢允之摇扇子的手早已停下,眼神复杂。
赵无咎吓得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啪!啪!啪!
又是三下,一下比一下重。
萧景珩的右手掌心已经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板上。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全靠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硬撑着。
终于,十下打完。
沈清弦收回玄铁戒尺,递给旁边面无人色的监丞。
她看着几乎虚脱、却仍强撑着站直的萧景珩,声音依旧平静:
“现在,”
“可懂了何为‘法度’?”
萧景珩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里面全是屈辱、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绝对权威碾压后的震颤。
他张了张嘴,想骂人,却发现喉咙嘶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清弦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脸色发白、噤若寒蝉的学子。
“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
“国子监规,非儿戏。”
“无论尔等出身如何,在此地,一视同仁。”
她说完,将戒尺放回木盒,转身,在一片死寂中,从容离去。
白衣拂过门槛,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只留下满堂惊悸的呼吸,一地狼藉的尊严,和一个掌心血肉模糊、眼神复杂难辨的靖王世子。
还有那柄静静躺在紫檀木盒里的玄铁戒尺,无声地宣告着——
女阎王,言出必行。
这国子监的天,
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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