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厅的灯,连着亮了三夜。
赵无咎感觉自己快被熬干了,眼睛又涩又痛,脑子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人名。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用功过,就算以前被他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逼他看账本,他也能摸鱼打盹混过去。
可现在不行。
他每一次眨眼,仿佛都能看到他爹在阴暗牢房里憔悴的脸。每一次走神,耳边就好像响起抄家时瓷器碎裂、女眷哭泣的声音。
他只能逼自己,像一头被鞭子抽着的骡子,拼命地回忆,翻找,核对。
沈清弦坐在他对面,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她面前摊开着赵无咎带来的所有文书副本,还有她自己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河西道地图、关卡记录,甚至还有一些泛黄的旧年卷宗。
她看东西极快,手指偶尔在纸面上划过,留下极浅的指甲痕,或者用朱笔在某个名字、某个数字旁点上一点。
那专注的样子,让赵无咎连大气都不敢喘。
“博士……”第四天凌晨,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赵无咎终于撑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声音带着浓重的困倦和沙哑,“这些账目……我都核了三遍了,没问题啊……货单也对得上,除了……除了多出来的那口箱子……”
他实在想不通,那口多出来的箱子,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找不到任何源头。
沈清弦从一堆地图里抬起头,眼下也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她没理会赵无咎的抱怨,而是拿起那张货物清单的副本,指着上面“北地特产毛皮”那一栏后面,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小小的墨点。
“这里,”她的指尖点在那个墨点上,“原本写的是什么?”
赵无咎凑过去,眯着酸胀的眼睛看了半天,茫然地摇头:“就……就是个墨点吧?可能是不小心滴上去的?”
沈清弦没说话,起身走到窗边,将那张纸对着越来越亮的天光。
透过光,能隐约看到,那个墨点下面,似乎覆盖着另一个模糊的字迹。
赵无咎瞬间清醒了大半,猛地扑过去:“下面有字?!”
“像是‘革’字。”沈清弦语气依旧平淡,但赵无咎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
“革?”赵无咎脑子飞快转动,“毛皮……革……是了!北地除了毛皮,也产一些硝制好的皮革!但这批货里没有皮革啊!清单上只写了毛皮!”
沈清弦走回书案,抽出另一份文书——是商队出发前,在京城最后一个货栈盘点的底单。
她的手指在底单上快速移动,最后停在同样“北地特产”这一项。
底单上,清晰地写着:“北地特产毛皮、革”。
“底单有‘革’,但最终呈交给关隘查验的清单副本上,‘革’字被墨点覆盖,只余‘毛皮’。”沈清弦放下底单,看向赵无咎,眼神冰冷,“有人,在货栈盘点之后,关卡查验之前,篡改了清单。”
赵无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开始打颤:“篡、篡改清单?那……那多出来的箱子……”
“装‘革’的箱子,被换成了装铁器的箱子。”沈清弦接上他的话,逻辑清晰得可怕,“或者,装铁器的箱子,被伪装成了装‘革’的箱子。因为清单上‘革’字被掩盖,查验官吏只按‘毛皮’清点箱子数量,自然不会去仔细检查每一口箱子的具体货物和重量是否与清单完全吻合。”
所以,才会出现清单记录二十口箱子,实际查验二十一口的诡异情况!
因为被掩盖的“革”对应的那口箱子,根本就没被算在明面的清单里!它是以一种“隐形”的方式,混进了队伍!
“是……是谁干的?”赵无咎声音发抖,既是愤怒,也是后怕。能在运输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点,对方的手段绝非寻常!
沈清弦没有回答,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河西道地图上,手指沿着商队行进的路线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叫做“青石镇”的地方。
那里是商队离开京城后,第一个大型的、可以进行货物补充和休整的驿站。
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青石镇……”沈清弦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
她记得,谢允之前两日“不经意”地提起过,刑部负责此案的那位郎中,有个小舅子,就在青石镇当驿丞。
线索,似乎开始串联起来了。
“博士!”赵无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我们找到证据了!是不是可以救我爹了?!”
沈清弦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冰水,瞬间浇熄了赵无咎的狂热。
“这只是推测。”她冷静地陈述,“没有实证,仅凭一个被掩盖的字和我们的猜测,无法翻案。”
赵无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回去。
是啊,对方既然敢做,肯定抹干净了首尾。一个模糊的字迹,能证明什么?
“那……那我们怎么办?”
沈清弦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等。”
“还等?”
“等一个机会。”沈清弦看向窗外,晨曦落在她冰冷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金,“等一个,能让我们抓住那只暗中黑手的机会。”
她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
而获取证据,往往需要……引蛇出洞,或者,直捣黄龙。
赵无咎看着她沉静的侧影,心里那点慌乱再次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用力点头,像是宣誓一样:“博士,我都听您的!”
沈清弦收回目光,看向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淡淡道:“先去睡一个时辰。辰时初,继续。”
赵无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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