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婚宴上的风波，随着宾客的散去而平息，但范柔柔那句“太子妃究竟是人还是摆设”的质问，却像一块巨石，在范国公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虽然当众力挺女儿，但内心的忧虑，却不减反增。
是夜，范国公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没有看兵书，也没有擦拭他心爱的佩剑，只是背着手，在房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范柔柔的“疯”，他看在眼里。从最初的震惊，到被儿子范承武点醒，再到今日的当众维护，他选择了相信并支持女儿。他相信女儿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
可是，这道理的背后，风险实在太大了。
太子李承稷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多少有数。那是个权力欲极强、心思深沉、绝不容许任何人挑战他权威的储君。柔柔这般锋芒毕露，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担心，女儿这般“疯”下去，非但不能自保，反而会提前招来祸端，甚至连累整个范家。
“叩叩。”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范国公沉声道。
门被推开，范柔柔端着一碗参茶，静静地走了进来。
她将参茶放在书案上，柔声道：“父亲，夜深了，喝碗参茶暖暖身子吧。”
范国公看着女儿，她穿着家常的素色衣衫，洗去了宴会上的华贵与锋芒，眉眼间一片平和，仿佛白日里那个言辞犀利、震惊四座的女子，只是他的错觉。
他叹了口气，在主位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范柔柔依言坐下，安静地看着父亲，没有开口。她知道父亲找她要说什么。
果然，范国公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忧虑：“柔柔，你今日在宴会上的话，太过了。为父虽然护着你，但你可知，此言传到东宫，传到陛下耳中，会是何等后果？”
他看着女儿平静的脸，继续道：“你兄长说得对，人不能软弱可欺。可凡事皆有度，过刚易折。你如今尚未过门，便已将太子得罪得体无完肤，日后入了东宫，四面皆敌，你当如何自处？你让为父，如何能放心？”
范柔柔静静地听着，心中一阵酸楚。
父亲的担忧，句句属实。前世，她就是因为太“软”，才被人生吞活剥。这一世，她选择了“刚”，可这“刚”的力道，若掌握不好，的确会伤人伤己。
但她早已没有退路。
她不能告诉父亲自己是重生归来，不能告诉他李承稷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更不能告诉他范家最终满门忠烈的悲惨结局。
她只能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让他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更重要、更紧迫的目标。
她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那副巨大的堪舆图旁。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南方的几条主要水系，声音清冷而坚定：“父亲，女儿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是怕女儿的名声，会影响这门亲事，会连累范家。”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范国公：“可是父亲，与家族的生死存亡相比，女儿的一点‘坏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范国公一愣：“生死存亡？你此话何意？”
范柔柔深吸一口气，抛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父亲，女儿近日夜夜梦魇，梦中总是电闪雷鸣，洪水滔天。女儿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只是闲来无事，翻看了些古籍和地方志。女儿发现，咱们大周朝，南方的水患，每隔七到十年，便有一次大汛。算算日子，今年，正好是第十年。”
她的话，让范国公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他虽是武将，但并非莽夫。对于天时地理，亦有涉猎。女儿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范柔柔见父亲听进去了，继续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切与决绝：“父亲，女儿还查了，每一次南方大汛，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十有八九，都折在了路上！不是死于疫病，就是死于乱民，更有甚者，是死于……同僚的暗算！”
她猛地跪了下去，直视着父亲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泣血：“父亲！您功高盖主，早已是某些人的眼中钉！此次若真有水患，以您的威望和忠心，太子和陛下，必定会派您前往！可这一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朝中有人掣肘，地方官吏阳奉阴违，粮草器械难保周全，沿途盗匪横行……父亲，这哪里是去赈-灾？这分明是踏上了一条黄泉路啊！”
“女儿今日所做的一切，说那些‘疯话’，做那些‘狂事’，就是想让太子厌弃我，想让陛下觉得我范家‘骄横无礼’，想让他们觉得，我范家……不堪大用！”
“女儿宁愿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宁愿背负天下人的唾骂，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您，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为了一个虚无的‘忠臣’之名，去白白送死！”
她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范国公的脑海中炸响！
他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女儿，心中翻江倒海。
他从未想过，女儿那些看似“疯癫”的行为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深沉、如此决绝的考量！
她不是在为自己争风吃醋，她不是在为自己博取关注。
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用她那看似可笑的“坏名声”，为他，为整个范家，筑起一道保命的城墙！
他戎马一生，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女儿所描述的那些风险，他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他身为臣子，忠君爱国的信念早已刻入骨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从未想过去“避”，更未想过去“逃”。
可现在，他的女儿，他那个一向柔顺乖巧的女儿，却用最激烈、最“大逆不道”的方式，在拼了命地把他从那条死路上往回拉！
范国公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又酸又胀，又疼又暖。
他走上前，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将女儿从冰冷的地上扶了起来。
他看着她满是泪痕却异常坚定的脸，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柔柔……是为父……错怪你了。”
他紧紧地握住女儿的肩膀，虎目之中，竟也泛起了一丝湿意。
“好，好！不愧是我范崇山的女儿！有勇，更有谋！”他重重地说道，“你放心！为父明白了！这赈灾的差事，谁爱去谁去！我范崇山，还要留着这条命，看着我的柔柔，凤临天下！”
范柔柔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坚实的怀抱，放声大哭。
这一次的哭，不是委屈，不是恐惧，而是安心。
她知道，她最重要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父亲，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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