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懿旨，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整个东宫。
当传旨的太监尖着嗓子，在自耕园的篱笆外念完那份措辞“恳切”的旨意时，范柔柔正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一只正在啃食菜叶的青虫。
“……望太子妃体谅哀家一片慈母之心，入寿康宫侍疾，以尽孝道。钦此。”
小桃和李嬷嬷听完，脸都白了。
这哪里是请太子妃去侍疾？这分明是鸿门宴，是龙潭虎穴！
谁不知道皇后因为“金风车酥”的事正憋着一肚子火呢，这时候把娘娘叫过去，名为侍疾，实为磋磨。到时候，饭菜不合口是你不尽心，汤药温度不对是你不用心，说错一句话是你不恭敬，走错一步路是你失了礼数。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不孝”的帽子扣在娘娘头上。
“娘娘……”李嬷嬷急得声音都发颤，上前一步就想阻拦。
范柔柔却头也没回，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李嬷嬷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惊惧，反而漾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明媚又真诚，像是守着瓜田的农户，盼来了最大的一笔订单。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她清脆地一拍手，对着那传旨太监，嗓门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公公，快！快回去禀告母后，她的心意儿臣全都收到了！儿臣早就想去母后跟前晨昏定省，日日尽孝了，就是怕自己笨手笨脚，伺候不周，反倒惹了母后清净。既然母后不嫌弃，儿臣这就收拾，马上就过去！”
这番话，她说得情真意切，热情洋溢。
传旨太监彻底懵了。
他预想过太子妃会撒泼打滚，会称病推脱，甚至会当场发疯把圣旨撕了，宫里上下谁不知道这位主儿不按常理出牌？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通情达理”，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这反应不对劲，很不对劲！
“那……那奴才，就回去复命了？”太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虚。
“去吧去吧！”范柔柔像是打发报喜信差一样挥了挥手，还体贴地补了一句，“告诉母后，让她老人家只管放宽心，安心静养。有儿臣在，保证不出三天，就让她身子骨倍儿棒，吃嘛嘛香！”
送走了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太监，范柔柔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收敛，反而愈发真实了几分。
“娘娘！您怎么就答应了呀！这就是个火坑，是鸿门宴啊！”小桃眼圈都红了，跺着脚，快要哭出来。
“我知道是鸿门宴啊。”范柔柔重新蹲下身，捏起那只还在菜叶上蠕动的青虫，好整以暇地放到眼前端详，“可是，人家把宴席都摆好了，请帖也送上门了，我不去，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李嬷嬷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满是忧虑：“娘娘，皇后这次是真的动了气，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您这一去，明枪暗箭，怕是要吃大苦头的。”
“吃苦头？”范柔柔闻言，嗤笑一声，指尖轻轻一弹，那只肥硕的青虫便划出一道抛物线，消失在菜畦深处。
她转过身，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个终于等到出征号令的将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兴奋”二字。
“嬷嬷，您把心放回肚子里。这普天之下，能让我范柔柔吃苦头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她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地开始发号施令：
“小桃，去，把我箱底那几本宝贝《百草纲目》和《食疗杂记》都带上！一本都不能少！”
“李嬷嬷，您立刻去一趟御膳房，传我的话，从今天起，寿康宫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膳食，由我东宫全权接管，任何人不得插手！”
“啊？”小桃和李嬷嬷齐齐傻眼。
去侍疾，带医书做什么？还接管了寿康宫的膳食？这是要去干什么？
“啊什么啊？”范柔柔理直气壮地挑眉，“母后凤体违和，食欲不振，这病根儿在哪儿？还不是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多了，锦衣玉食养懒了，体内积了浊气，五脏失了平衡！”
她掰着手指，说得头头是道：“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要从根子上为她老人家调理。清肠胃，排积毒，这才是真正的大孝心！那些虚头巴脑的请安问好，有什么用？”
看着自家娘娘那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就去“大展拳脚”的模样，小桃和李嬷嬷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那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不是同情即将深入龙潭虎穴的自家娘娘，而是同情那位远在寿康宫，还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您可千万要挺住啊！
她们有种强烈的预感，寿康宫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很快，太子妃要亲自入寿康宫侍疾，并接管皇后膳食的消息，也传到了李承稷的耳朵里。
他正听着户部尚书汇报江南漕运的事，听到福安的禀报，手里的朱笔顿了顿，在奏折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她……答应了？”李承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讶。
“回殿下，是。太子妃娘娘……还很高兴。”福安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李承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高兴？
他那个母后，摆明了是要借“侍疾”之名，行“整治”之实。后宫里哪个女人听了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倒好，不仅不躲，还兴高采烈地往上凑？
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还说什么了？”李承稷放下笔，问道。
“太子妃娘娘说……说要亲自给皇后娘娘调理身子，排毒养颜……”福安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承稷：“……”
他几乎能想象到范柔柔说这话时，那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挥手让户部尚书退下。他现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范柔柔那张宜嗔宜喜的脸。
他知道，这个女人，又要开始她的“表演”了。
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他想看看，这个总能出人意料的女人，这次又要用什么“疯招”，来应对他那个掌控后宫几十年的母后。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母后未来几天可能会有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心中那股因为母子生隙而产生的郁结，竟然消散了不少。
或许，让她去闹一闹，也挺好。
李承稷想。至少，这沉闷的皇宫，因为有了她，变得不再那么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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