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小厨房里，安胎药的香气弥漫开来。
这是太医院院使和药婆婆共同商议后，为范柔柔量身定制的方子。里面的每一味药材，都是李承稷亲自下令，从皇家药库里挑选的最顶级的。
小林子是御膳房新调来专门负责熬制皇后安胎药的太监，他手脚麻利，做事细心，很快就赢得了凤仪宫上下的信任。
今天，他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将药材一一放入砂锅，点燃了小火，慢慢熬煮。只是，在转身去拿盖子的瞬间，他袖口里滑落一小包粉末，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沸腾的药汁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他做完这一切，心跳得如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他不敢多看，盖上锅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守在炉火边。
一个时辰后，药熬好了。
李嬷嬷亲自端着托盘，将那碗黑褐色的药汁送到范柔柔面前。
“娘娘，药来了，您趁热喝。”李嬷嬷满眼慈爱，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托盘刚一靠近，那股浓郁的药味就冲了过来，范柔柔的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她捏着鼻子，小脸皱成一团，撒娇似的往后缩了缩：“嬷嬷，今天这药怎么闻着比昨天还冲？我不想喝，太苦了。”
“良药苦口，我的好娘娘。”李嬷嬷把托盘往前送了送，半是心疼半是哄劝，“您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小皇子，忍一忍，啊？一口就下去了。”
范柔柔没法，只好苦着脸，认命地端起药碗，深吸一口气，准备效仿英雄好汉，一口闷了。
“等等！”
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却让殿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静立在角落的药婆婆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一双老眼正紧紧盯着范柔柔手中的药碗。
李嬷嬷有些不解：“婆婆，怎么了？”
药婆婆没有答话，径直走到范柔柔跟前，从她手中接过药碗。
她没有看，也没有尝，只是将碗凑到鼻尖下，闭上眼睛，鼻翼轻轻翕动。
起初她眉头只是微蹙，可随着那股气味吸入肺腑，她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最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竟透出骇人的冷光。
这药香里，混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腥甜。
极淡，极浅，却像一条藏在锦缎中的毒蛇，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她这只与草药打了六十年交道的老鼻子。
“这药，喝不得。”药婆婆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可怕。
一句话，让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嬷嬷脸色刷地白了：“婆婆，您说什么？这药怎么会有问题？从拣选药材到熬煮成药，每一步奴婢都亲眼看着，绝不会出错！”
药婆婆不与她争辩，只从怀中摸出一根寸长的银针，缓缓探入黑褐色的药汁中。
李嬷嬷和几个宫女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根银针。
片刻后，银针抽出，依旧是光亮如新，并未发黑。
李嬷嬷长舒一口气，心一下就落回了肚子里：“您看，没毒的。”
“蠢材！”药婆婆厉声呵斥，把李嬷嬷吓得一哆嗦，“银针只能试出那些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可这世上多的是阴损玩意儿，杀人于无形，银针算个什么东西！”
她转过头，看着脸色同样发白的范柔柔，声音放缓了些，却字字千钧。
“娘娘，信老身。”
范柔柔望着药婆婆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药婆婆不再迟疑，端着药碗走到桌边，又取来一个干净的空碗。
她将药汁倒了一半到空碗里，然后对李嬷嬷道：“去，提一壶滚水来。”
李嬷嬷不敢怠慢，连忙照办。
滚水注入其中一只碗中，药汁被稀释，那股浓郁的药味也淡了下去。
药婆婆端起稀释过的药碗，又嗅了嗅，眼神愈发冰冷。她将碗递到李嬷嬷面前：“你闻。”
李嬷嬷战战兢兢地凑过去，仔细闻了半天，还是满脸茫然：“就是……药味淡了些。”
“再闻这碗！”药婆婆又把那碗未经稀释的递过去。
李嬷嬷又闻了闻，两相对比之下，她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碗浓的，除了药味，似乎真的多了一点点她说不出来的，甜腻腻的味道。
“这……这是……”
“是‘枯血草’混着‘石见穿’炮制后的味道。”药婆婆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此物不致命，却能让人血气日渐亏空。若是孕妇用上，不出三月，胎儿自会化为一滩血水，神仙难救！”
范柔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手抖得不成样子。
只差一点。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药婆婆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吓得快要瘫倒的李嬷嬷。
“熬药的人，是谁？”
她没有再碰那碗药，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药婆婆是不是太紧张了？
然而，就在她放下戒心的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药香和那丝微弱异香的气味飘入她的鼻腔。
就是这个味道！
范柔柔的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前世，她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在她被废后，打入冷宫之前。那个孩子，没能保住。
当时，她也是孕吐不止，浑身乏力。太医只说是寻常的孕期反应，给她开了安胎药。她喝了半个多月，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最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腹痛如绞，血流不止，孩子就那么没了。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身子弱，福薄。可现在，当她再次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时，那段被尘封的，血淋淋的记忆，瞬间苏醒了！
她记得，当时她喝的安胎药，就是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原来不是她福薄，是有人……从一开始就在害她！害她的孩子！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紧接着，是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又是太后那些阴魂不散的走狗！
这一世，她已经如此小心，李承稷已经将她护得如同铁桶一般，可她们，竟然还是把毒手伸向了她未出世的孩子！
范柔柔端着药碗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碗里的药汁晃动着，映出她那张瞬间变得煞白，却又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脸。
李嬷嬷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连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
范柔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她缓缓地，将那碗药，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寝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抬起头，看向药婆婆，眼神已经不再是刚才的疑惑，而是化作了万年寒冰般的冷静和锐利。
“婆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你说得对，这药，有问题。”
她不仅知道有问题，她还知道，这问题，有多致命。
前世的债，今生的仇，这一次，她要连本带利，一并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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