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函递到许羽柒手中时,封口火漆尚带着北境风沙的粗粝感。她没拆,只用指尖在信封边缘轻压了一下,便搁在案角,与先前几份密报并列。罗景驰立于下首,目光微垂,等她开口。
“北岭三家商行已应下限售令。”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南线港口那边,凡挂威虎门旗的船,一律延迟卸货——这些事,做得很稳。”
罗景驰点头:“消息传得也快。今早茶楼已有议论,说威虎门运粮船卡在码头五日未靠岸,押货的管事急得砸了舱板。”
她嘴角略动,没笑,只将视线转向墙上的舆图。青崖岭被圈在中央,周边几处标记已陆续变色——红的是退盟势力,黑的是敌对据点,灰的是观望者。她的手指缓缓划过那些名字:北岭镖局、南市商会、东境八寨……最后停在沧浪帮。
“他们还在等。”她说,“等姜堰晨撑不住,或者倒台。可人总想捡便宜,不愿先出手。”
罗景驰道:“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看清,他已经不是山头,而是包袱。”
“不错。”她终于起身,走到案前提笔,“从今日起,祥鹤楼旗下所有商号,对威虎门辖地实行限购。盐,每日三石;药,止血散与续筋丸限量供应,凭印取货;铁器,一律不得外流。告诉各地掌柜——不是我们断供,是‘货源紧张’。”
罗景驰记下指令:“若他们强买呢?”
“那就让他们知道,钱不是万能的。”她落笔如刀,字迹锋利,“另外,放出风声,就说有密报称威虎门私藏军械,意图不轨。官府若查,他们百口莫辩;若不查,江湖也会盯上他们。”
罗景驰稍顿:“这消息一出,他们更难公开采买了。”
“正是如此。”她将写好的三道手令推至案边,“还有一件事——在黑市放话,高价收‘青岭通宝’,每枚出价市价一倍半。要隐秘些,别让人察觉是我们主使。”
罗景驰抬眼:“你是想让他境内资金外流?”
“钱一旦跑了,物价就会乱。”她淡淡道,“米贵如金,铁比纸薄。当一个门派连饭都吃不上,谁还会替他卖命?”
罗景驰不再多问,接过手令转身欲走。
“等等。”她忽然叫住他,“让负责北境联络的人,换一套暗语系统。从今晚开始,所有传递的指令,用‘秋收’为代号开头。”
罗景驰一顿,明白过来——这是要彻底切断姜堰晨可能截获的情报链。他应声离去,脚步沉稳。
许羽柒重新坐回主位,端起茶盏。茶已凉,她没让人换,只是静静看着水面浮叶缓缓沉下。
三日后,罗景驰再度归来,手中多了两份急报。
“辖地米价涨了三倍,百姓抢粮成风,已有数起斗殴致伤。”他站在案前,语气平稳,“铁坊因缺料停工,匠人集体请辞,其中七人已被赤鳞堂收编。最要紧的是——昨夜,威虎门第二粮仓再次起火,守卫发现有人从地下暗渠潜入,痕迹极细,像是练过水底潜行的高手所为。”
许羽柒听完,指尖在案沿轻轻敲了三下。
“是我们的人?”
“不是。”
她眸光一闪,随即低笑一声:“有意思。连外人都开始踩他一脚了。”
罗景驰道:“这把火,烧得比我们预想的还狠。”
“不是火狠。”她站起身,走向舆图,“是人心散了。一个人失了势,连老鼠都敢咬他一口。”
她取过朱笔,蘸了浓墨,在舆图上自北岭镖局起笔,沿着南市商会、东境八寨一路划去,再经沧浪帮、铁脊寨、云踪阁,最终红线绕过青崖岭山门,闭环收束。
那一圈红,像绳索,也像祭文。
她凝视良久,才低声开口:“现在,不是他能不能活的问题了——是他还剩多少天可活。”
罗景驰沉默立于身后,没说话。
“你觉不觉得,”她忽而问道,“一个人最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朋友一个个走掉?”
罗景驰迟疑片刻:“怕的是,连走的人都不回头。”
她轻轻笑了下,没再接话。
又过了两日,局势进一步收紧。
北境传来消息,原本与威虎门共营药材生意的春和堂,突然宣布改与祥鹤楼签三年长契,理由是“供货稳定,信誉可靠”;南市码头,三艘挂着威虎门旗的商船被扣留检查,整整七日未放行,船上粮食霉变大半;更令人意外的是,一向中立的鸣剑门竟发布告示,禁止门下弟子与威虎门人员往来,违者逐出师门。
罗景驰将最新密报送至案前时,许羽柒正翻阅一份新拟的商路调整图。
“春和堂的契约已经签了。”他说,“他们这次很干脆,连压价都没尝试。”
她头也不抬:“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只有我们能给他们供药。”
“还有。”罗景驰继续道,“青岭通宝的收购价已经推高到市价两倍。有消息说,威虎门内部已经开始限制货币流通,甚至有人用铜钱发薪。”
“那就再加一把火。”她合上图纸,“让黑市放出消息,就说我们准备发行‘祥鹤通宝’,通用南六州商道,凭此币可在旗下药铺、铁铺、粮行享受九折优待。”
罗景驰眼神微动:“你是要逼他们放弃自己的货币?”
“不是逼。”她纠正,“是让他们自己扔掉。当一种钱没人信,它就只是废铜。”
罗景驰退出后,她独自留在聚议堂。
窗外风穿廊而过,吹动案上纸页。她没去压,只盯着那圈朱红闭合的线条,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葬礼。
深夜,最后一份密报送达。
威虎门昨夜发生哗变,三名低阶执事携库银出逃,守门弟子追击途中反被斩杀一人;姜堰晨下令全门禁足,违者当场格杀;另有消息称,其亲信堂主已在私下商议“另寻出路”。
她看完,将纸条投入炭盆。
火焰腾起,映亮她半边脸。
她起身,走到舆图前,伸手抚过那圈红线,指尖停留于“青崖岭”三字之上。
“你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才算真正输了?”她忽然开口,像是问别人,又像是问自己。
无人应答。
她也没等回答,只是将朱笔重重搁回笔架,发出清脆一响。
屋外脚步声渐近,一名绯影卫疾步而来,手中握着一封新到的密函,封口火漆尚未拆开。
许羽柒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封信上。
她没有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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