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血珠顺着密报边缘滑落,在“铁驼帮”三字上晕开一团暗红。许羽柒不动声色地合上册子,袖口轻轻一拂,将那页纸压进了案底。
她抬眼看向罗景驰:“近三日,往媚香楼方向的暗线往来频次,查清楚了没有?”
罗景驰站在下首,声音低而稳:“回楼主,昨日午时起,共发现七条加密传讯线路异常激活,信号源来自原威虎门八处分舵。对方使用的中继节点是废弃的旧驿馆,手法隐蔽,但频率过高——每半个时辰一次,像是在等回复。”
许羽柒轻轻点头,指尖在桌角敲了一下,节奏不快不慢。
“苏云曦终于坐不住了。”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我刚替她扫清门槛,她连谢礼都来不及备,就急着踩进来占地盘。”
罗景驰垂眸:“要不要截断线路,或者……换掉几个接头人?”
“不必。”她摇头,“让他们通,也让她们见‘人’。现在拦,反倒显得我们怕了她动手。可若她真以为这是捡便宜的好时候……那就让她多拿些,等背得动不了的时候,再摔也不迟。”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南六州地形铺展在眼前,几处标记尚未干透的朱砂点,正是昨夜威虎门西库焚毁的位置。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东南——青岗渡、云岭道、松溪集,三条商路交汇之地,曾是威虎门税银最丰的咽喉。
手指落在青岗渡上。
“这里,原本归谁管?”
“林五爷。”罗景驰答,“原威虎门外围十二舵之一,手底下三百多号人,专做短途护镖和关卡抽成。前日他带着残部退守山脚破庙,对外宣称闭门守丧。”
许羽柒嘴角微扬:“守丧?怕是在等新主子给饭吃吧。”
她转身回到案前,提笔写下一道令笺,墨迹未干便递了出去:“派一个会哭穷的细作,混进林五爷的人里去。就说祥鹤楼要裁撤北线杂役,他可以带人投奔媚香楼,那边已经放出话来,愿意收编旧部,每人每月两钱银,外加半亩安置地。”
罗景驰接过令笺,略一迟疑:“可这条件……太低了。”
“正因为低,才像真的。”她淡淡道,“苏云曦精打细算惯了,不会一开始就大把撒钱。她要的是控制,不是养兵。越是抠门,越能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信以为真。”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记得让那人临走前‘不小心’漏出口风——说我们内部有消息,祥鹤楼北库藏图可能外泄,正主已经联系上了媚香楼某位‘红人’。”
罗景驰眼神一凝:“您是要引柳莺出手?”
“柳莺也好,苏云曦也罢,只要她们动心,就会犯错。”她冷笑,“当年她在画舫上用一杯酒毒翻三个门派长老,靠的就是贪字当头。如今局势不同,但她骨子里没变。”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
两日后清晨,边哨急报送抵聚议堂。
“启禀楼主,青岗渡昨夜已被人接管。三队黑衣人打着流民旗号入关,自称‘安济团’,开始对过往商队征税,税率与威虎门旧制一致。经查,其中两名带队者曾在媚香楼账房任职。”
许羽柒正在批阅一份药材入库单,闻言搁下笔。
“税率一致?”她问。
“是。且他们出示了盖有伪印的地契文书,声称受‘南盟商会’委托代管此地。”
她轻笑一声:“南盟商会?那是十年前就被吊销执照的老壳子了。她倒是省事,连新招牌都不想做。”
她起身走到舆图前,从匣中取出一枚黑玉棋子,缓缓落在青岗渡位置。
“鱼进网了。”
随即她开口下令:“第一条,开放松溪集至云岭道的两条次要商路,允许通行车辆增至每日三十辆,优先放行粮货。第二条,命陈九渊准备一批‘寒筋散’,剂量减至三分之一,混入即将送往松溪集的赈灾米中——记住,只加在分发给流民的那一部分。”
罗景驰记下命令:“第三条?”
“第三条,”她目光扫过舆图边缘一圈隐秘据点,“传令绯影卫主力,全部回撤至聚魂殿周边三里内,转入潜伏状态。另外,在青岗渡附近安排两个‘逃难妇人’,一个卖茶水,一个施粥,身份必须经得起盘问。”
“是。”
堂内一时安静下来。
许羽柒坐回主位,翻开新送来的影哨记录。一页页翻过,直到某一行停下。
她盯着其中一行字看了许久——“密语末尾出现叠音‘啊…啊’,频率稳定,持续三日”。
这是苏云曦的习惯。
小时候她说话总结巴,每逢紧张或急切,句尾就会不自觉地重复最后一个音节。这事极少有人知道,连媚香楼老人都未必记得。唯有贴身心腹柳莺,在传紧急令时偶尔会模仿这个口癖,作为识别真伪的暗记。
而现在,这份暗记出现在了联络原威虎门残部的密令里。
说明什么?
说明苏云曦亲自下了指令。
她不仅动了手,还急于推进。
许羽柒合上记录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划了一道。
“她以为我在忙着收拾姜堰晨的烂摊子,没空顾她。”她低声说,“可她忘了,猎人从来不急着杀鹿,只等它走进陷阱中央。”
罗景驰站在一旁,没说话。
他知道楼主此刻不需要回应,只需要一个能听见命令的人。
片刻后,许羽柒再次开口:“让卖茶的那个妇人,三天后‘无意’提起一句——听说北库藏图已经在路上了,接头人今晚就会经过云岭道。这话要说得像听来的,不能太刻意。”
“属下明白。”
“还有,”她忽然转向他,“你亲自去一趟地宫,告诉陈九渊,准备好‘逆息香’。一旦确认柳莺离开媚香楼总部,立刻启动第一轮布控。”
“逆息香”是陈九渊新研的药,无色无味,点燃后可使人呼吸渐缓,意识模糊却不昏迷,最适合用来制造“意外失言”的场合。
罗景驰领命欲退。
“等等。”她叫住他,“这几天,聚议堂的茶换成新贡的雪顶白毫。别用之前的陈年普洱了。”
罗景驰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解释。
但他懂了。
换茶,意味着更换所有可能被渗透的日常供给。哪怕是一片茶叶,也不能再用旧渠道。
这不只是防,是反猎。
他退出聚议堂时,天色阴沉,风从廊下穿行而过,吹动檐角铜铃。
许羽柒独自坐在案后,手中拿着一支未拆封的密函。信封火漆完整,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右下角一抹极淡的胭脂痕。
她盯着那抹红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将信推到一边。
她知道是谁来的。
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无非是些虚与委蛇的试探,夹着几分得意,几分挑衅。
但她不急。
她还有三张牌没出。
北库藏图、逆息香阵、还有那个藏在流民妇人身上的“假内丹”——仿制得连苏云曦亲手摸过都难以分辨真伪。
她只需要等。
等对方把所有力气都押进这场局里。
窗外风势渐强,一片枯叶拍在窗纸上,发出轻响。
她抬起手,看了看右手小指。
裂开的指甲边缘已经结痂,不再渗血。
她收回手,重新执起朱笔,在舆图上圈出一个新的点——云岭道西侧的废弃驿站。
笔尖顿住。
下一刻,一名绯影卫疾步而入,跪地禀报:“启禀楼主,松溪集施粥点传来消息——有个穿灰袍的男人,连续三日来喝粥,每次都坐在角落,左手总捂着胸口,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今日他走得太急,掉落了一块腰牌,上面刻着‘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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