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那句“他还带了媒人！说是要……要为公主，向您提亲！”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李三自己魂不附体，也让屋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郭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那只刚刚斟满的茶杯，轻轻一晃，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算到了曹操会用人情来捆绑，甚至猜到了联姻的可能性。可那终究是谋士的推演，是沙盘上的棋子。当这颗棋子真的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到眼前时，那份冲击力，依旧让这位鬼才心头剧震。
这步棋，太快，也太狠了。
姜宇的瞳孔，在烛火下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节轻轻动了动。
提亲。
曹操竟然亲自带着媒人，深夜登门提亲！
这不是试探，不是商议，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他将自己这位丞相的颜面，将他女儿的名节，将整个曹氏的信誉，全部压在了这张桌子上，就等着看你姜宇，接，还是不接。
“主……主公……”李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已经彻底乱了方寸，不知道是该跪下还是该站着。
“慌什么。”姜宇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平静得有些反常，“去，将丞相迎至前厅，上最好的茶。”
他的镇定，像一剂定心针，让李三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了原处。李三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主公……”郭嘉终于回过神来，他放下茶杯，看向姜宇，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凝重，“曹孟德此举，名为赐婚，实为下最后通牒。此番，怕是……不好善了。”
“是啊，”姜宇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前厅方向那影影绰绰的灯火，“他这是告诉我，棋盘上，已经没有给我腾挪的余地了。”
郭嘉看着姜宇的背影，那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没有半分被逼入绝境的仓皇。郭嘉的心，不知为何，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是了，自家这位主公，何曾走过寻常路？
……
前厅，灯火通明。
气氛却与这明亮的灯火截然相反，透着一股奇异的压抑。
曹操没有穿他那身象征权力的朝服，只着一件玄色深衣，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上去不像权倾朝野的枭雄，倒像个邻家来串门的长辈。
可他身旁坐着的那位衣着华贵、面容严肃的老妇人，却让这份“亲和”变得无比正式。那是许都城里最有名的官媒，经她之手撮合的，无一不是王公贵胄。
姜宇缓步踏入前厅，目光与曹操在空中交汇。
“奉国先生，孤不请自来，没有惊扰到你吧？”曹操放下茶杯，笑着起身，语气亲切得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丞相大驾光临，是姜宇的荣幸，何来惊扰一说。”姜宇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两人重新落座，曹操挥手让下人退下，厅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那位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的官媒。
“先生啊，”曹操叹了口气，像是真的在为什么事发愁，“你在宴席上，**婉拒官职**，这份**风骨**，孤是既欣赏，又头疼啊。”
他果然提起了这件事。
姜宇心中了然，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是姜宇不识抬举，让丞相为难了。”
“不，不为难。”曹操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姜宇，“孤只是在想，先生立下不世之功，却不图功名利禄，这让孤，寝食难安呐。赏金银，先生视若浮云；赠官爵，先生弃如敝履。孤思来想去，这天下间，能配得上先生这份功劳的赏赐，实在是……太少了。”
他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却都像锤子，重重敲在人的心上。
他将姜宇捧得极高，高到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境地。
姜宇没有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静待下文。
曹操看着他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作为父亲的温情与郑重。
“孤有一女，名节。年岁虽不大，却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之时。”
来了。
姜宇握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这孩子，自幼聪慧，性情沉稳，平日里不喜言笑，却极有主见。孤麾下青年才俊不知凡几，可她，一个也瞧不上。孤，甚爱之，也甚忧之。”
曹操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那份属于父亲的慈爱，不似作伪。
“直到先生出现。”曹操看着姜宇，一字一句地说道，“官渡一战，先生之智，天下皆惊。宴席之上，先生之风骨，更是让孤折服。孤当时就在想，这普天之下，若说还有谁能配得上我曹孟德的女儿，那便非奉国先生莫属了。”
他说完，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将舞台，彻底交给了身旁的官媒。
那老妇人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开始宣读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从曹节公主的生辰八字，到她的贤良淑德，再到曹丞相对这桩婚事的重视，以及联姻之后，姜宇将享有的“皇亲国戚”般的尊荣与地位。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金砖，沉甸甸地砸向姜宇。
这不是提亲，这是招安。
用一桩婚姻，将他彻底纳入曹氏的体系，成为这驾庞大战争机器上，最耀眼也最无法脱离的一颗螺丝钉。
郭嘉所说的“枷锁”，此刻正由这位官媒之口，一环一环地，呈现在姜宇面前。这是一副用尊荣、地位、权势和美人打造而成的，华丽到令人无法抗拒的枷锁。
姜宇的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个历史上曹节的身影。嫁给汉献帝，成为皇后，在曹丕篡汉之时，她愤怒地将玉玺扔在地上，哭着骂道：“老天有眼，不会让你长久的！”
那是一个刚烈、忠于汉室，最终却沦为政治牺牲品的悲剧女子。
如今，曹操要将她嫁给自己。
是改变她的命运，还是……将自己也一同拖入那深不可测的命运漩涡？
他几乎能感觉到，脑海中沉寂的系统，似乎也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而产生了一丝异动。
接受，便能一步登天，成为曹操的东床快婿。从此，在许都，他将拥有无人能及的超然地位。夏侯惇之流的敌意，将化为乌有；曹洪之辈的巴结，会变本加厉。他将获得一道最坚实的护身符。
可代价呢？
代价是自由。是从此以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将与曹氏的利益深度捆绑。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时抽身，坐看风云起的局外人。他将成为棋盘上，最重要，也最身不由己的棋子。
官媒冗长的说辞，终于告一段落。
前厅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足以令人窒息的寂静。
曹操放下了茶杯，看着沉默不语的姜宇，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将一切的铺垫都做足了，将所有的台阶都铺到了姜宇的脚下。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先生，”曹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长辈对晚辈的期许与关怀，“孤这份诚意，这份薄礼，不知……你可还看得上眼？”
问题问得谦卑，语气却带着千钧之力。
看得上眼，便是君臣相得，翁婿和鸣。
看不上眼……
那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姜宇身上。
姜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迎上曹操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脸上，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灿烂，坦诚，却又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丞相，”他开口了，声音清朗，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能得丞相如此看重，能有机会迎娶公主，是姜宇三生修来的福分。”
曹操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
成了。
然而，姜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
“只是，在答应这门亲事之前，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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