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白浅正在临摹的古画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笔尖流畅，勾勒着山石纹理，姿态娴静，仿佛与周遭翻书的细碎声响融为一体。坐在她对面的桑稚正咬着笔杆，与高数题苦战，眉头皱得紧紧的。
“学姐……”桑稚哭丧着脸抬头，“这个微分方程到底怎么解啊？”
白浅搁下笔，接过习题册，指尖轻轻点在题目关键处：“从这里入手，注意这个边界条件。”她的声音柔和，讲解清晰。桑稚茅塞顿开，埋头演算起来。
就在这时，白浅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是段嘉许发来的信息。
「晚上兼职结束大概九点半。」
很平常的报备，却让白浅眸光微凝。她抬眼看了看窗外渐沉的天色，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回复：「好，结束后早点回去。」
放下手机，她注意到桑稚正偷偷瞄着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学姐，是嘉许哥吧？”小姑娘压低声音，挤眉弄眼，“他现在什么事都跟你汇报哦？”
白浅浅笑，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桑稚的额头：“专心做题。”语气带着亲昵的责备，却没有否认。
桑稚“嘿嘿”笑了两声，果然老实了不少，但嘴角还是翘着的。她喜欢看到嘉许哥和学姐之间这种若有似无的亲近，这让她觉得，嘉许哥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孤寂感，似乎被冲淡了些。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便利店，段嘉许正整理着货架。他穿着便利店的深蓝色制服，身形挺拔，侧脸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到白浅的回复，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对话，也能让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
他将手机收回口袋，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却没有注意到，店外不远处，一个穿着邋遢、眼神浑浊的中年男人，正死死盯着他忙碌的身影，嘴角扯出一个贪婪而扭曲的笑。
晚上九点二十五分，段嘉许结束交接，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便利店。夜风带着凉意，他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拉链，拿出手机，正准备给白浅发信息说下班了。
“小许！”
一个熟悉到令他作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毒蛇般钻进耳朵。
段嘉许身体猛地僵住，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一步步逼近的男人——他的生父，段勇。依旧是那副被酒精和贪婪腐蚀的嘴脸，只是眼里的疯狂和急切更胜以往。
“怎么，看见爸都不叫一声？”段勇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伸手就要拍段嘉许的肩膀。
段嘉许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冷得像冰：“我说过，别再来找我。”
“嘿，你这叫什么话？”段勇脸上的假笑瞬间收起，换上无赖的凶狠，“老子养你这么大，找你拿点钱花花怎么了？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啊，又是上大学又是打工的，怎么，翅膀硬了就想飞？”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路过的人侧目。段嘉许下颌绷紧，拳头在身侧死死握住，指节泛白。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他，像冰冷的潮水，要将他淹没。
“我没钱。”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没钱？”段勇嗤笑，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骗鬼呢！今天不给钱，我就去你学校，找你老师，找你同学，让大家都看看，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是个连爹都不养的白眼狼！”
恶毒的威胁，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段嘉许的心脏。他眼前一阵发黑，理智的弦在崩断的边缘。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同学们异样的目光，导师失望的眼神，还有……白浅会怎么看他？
就在他气血上涌，几乎控制不住要将拳头挥出去的那一刻——
“喂！你谁啊？放开他！”
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炸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护短。桑延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攥住段勇的手腕，用力将他扯开，高大的身躯直接挡在了段嘉许前面。
“嘉许哥，你没事吧？”紧随其后的桑稚跑到段嘉许身边，小脸上满是担忧和气愤，她紧紧抓住段嘉许的手臂，像是要给他支撑。
段嘉许愣住了，看着突然出现的桑家兄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段勇被桑延推得踉跄了一下，看清只是个半大小子，顿时恼羞成怒：“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这是我儿子！”
“我管你是谁！”桑延火气更大，梗着脖子，寸步不让，“他是我兄弟！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兄弟？”段勇阴阳怪气地重复，浑浊的眼睛在桑稚抓着段嘉许的手上扫过，露出一个下流的笑，“哟，小许，可以啊，不光勾搭上女学生，连小妹妹都不放过？这丫头成年了没有啊？”
“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桑延瞬间暴怒，挥拳就要上前。
“哥！”桑稚吓得尖叫一声。
“桑延！”段嘉许也猛地回神，急忙拉住冲动的桑延。他知道，一旦动手，事情只会更糟。
场面一片混乱。段勇的污言秽语，桑延的怒吼，桑稚带着哭腔的劝阻，还有周围渐渐聚拢的视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段嘉许越缠越紧。他拉着桑延，感受着桑稚抓着他手臂的颤抖，听着段勇不堪入耳的辱骂，大脑嗡嗡作响，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耻辱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清冷而平静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已经报警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循声望去。
白浅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夜色中，她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手里拿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直直射向段勇。
她缓步走上前，先是看了一眼被桑延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的段嘉许，然后目光落在愣住的段勇身上，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公共场所骚扰、恐吓、侮辱他人，涉嫌寻衅滋事。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足够请你进去待几天了。”
段勇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尤其是听到“报警”两个字，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嘴上还硬撑着：“你、你吓唬谁啊？我教训自己儿子，关你屁事！”
“是不是吓唬你，警察来了就知道。”白浅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只淡淡道，“顺便，关于你长期对段嘉许进行敲诈勒索的行为，我们也会一并提交证据。看看法律到底管不管‘家事’。”
她的话条理清晰，直击要害。段勇脸色变了又变，他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眼看占不到便宜，还可能惹上官司，顿时萌生退意。他恶狠狠地瞪了段嘉许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灰溜溜地钻进人群，快步消失了。
闹剧戛然而止。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没戏可看，也渐渐散去。
桑延还在骂骂咧咧，桑稚则红着眼睛，紧紧抓着段嘉许的胳膊没放。
段嘉许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只有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白浅走到他面前，没有立刻说话。她先是对桑延和桑稚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轻声道：“没事了，谢谢你们。”
桑延抓了抓头发，闷声道：“谢什么，应该的。”桑稚也小声说：“学姐，幸好你来了。”
白浅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段嘉许身上。她伸出手，没有去碰他紧握的拳，而是轻轻覆在他冰冷的手腕上，指尖带着温热的力度。
“段嘉许。”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他厚重的盔甲。
他猛地一颤，终于抬起头。
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疏离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情绪——屈辱、愤怒、难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的脆弱。
四目相对。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倒影。
白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目光里有理解，有关切，有疼惜，唯独没有他害怕看到的怜悯或审视。她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像是在告诉他：我在。
过了许久，段嘉许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他极其缓慢地、反手抓住了她覆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喉结滚动，沙哑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土崩瓦解。他一直苦苦支撑的平静表象，在她面前，碎裂殆尽。
风暴如期而至。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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