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十九号院,夜已深。
陈根生盘坐在地,身前堆着一小撮从传法堂领来的青冈炭。
木炭上沾染的杂气,被他自身的灵力一冲,便如污水遇清泉,迅速剥离,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袖袍之下,另外四只手也没闲着。
两只手正掐着从陆昭昭梦中偷来的炼丹印诀,虽然生涩,却也在不断熟悉肌肉的记忆。
最后两只最小的手,则各自握着一枚从吴勇身上搜来的下品灵石,一丝丝地汲取着其中微薄的能量。
一心六用,早已成了本能。
子时,一只通体赤红,足有人腰粗细的蜈蚣,从院角阴影里爬了出来。
它悄无声息,数百只节足在地上划过,未发出一丝声响。
那只蜈蚣爬到他面前三尺处,身体一节节地向上弓起。
血肉蠕动,骨骼错位。
转眼间,狰狞的蜈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穿着青色长衫,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士,虫魔。
“我听说,红枫谷的圣女,结丹了。”
“你不是入她梦,毁她道心了吗?”
陈根生看着他,神色平静。
“狠狠入了。”
“那她为何还能结丹?”
“梦里,她确实是离了我便活不了。”
“谁能想到,她能把这股劲头当成自己的道,还真让她给冲破了关口。”
“也罢。”
“说说你吧,换了这副人皮,修炼起来,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有没有觉得困顿?”
陈根生抬起了收在袖中的另外四只手。
最上面的两只手,依旧捏着繁复的炼丹法印,灵力在指尖流转,隐隐有光华透出。
中间的两只手,稳稳地握着灵石,汲取灵气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
最下面的两只手,则探向了身前的那堆青冈炭,指尖灵力吞吐,将其中最后一丝杂气逼出,化作袅袅黑烟。
虫魔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六手齐动,眼中的欣赏,更甚。
“好得很。”
“虫躯为根,人身为巢,六手为用。”
“我穷尽百年心血,也未能造出你这等完美的怪物。”
陈根生将六只手都收了回来。
“我吃人太慢。”
虫魔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血食之法,本就是邪道中最下乘的路子,胜在速成,却也最易引来祸端。”
“前辈,能给我一座炼丹炉么?”
陈根生抬起头。
“再给我几张丹方。”
虫魔愣住了,他那张儒雅随和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错愕的神情。
“一只蜚蠊,学人言,用人手,现在还要学人炼丹?”
“为何不可?”
“我从那陆昭昭的梦里,学来了她对丹道的全部感悟。”
“寻常丹师一次只能炼一炉,而我,或许能同时炼三炉。”
虫魔沉默了。
他绕着陈根生,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
许久他才停下脚步。
“那阴火蝶与我说你邪门。”
虫魔停下脚步,那张儒雅的脸上,露出了困惑。
“我今日,才算是亲眼见到了你的邪门之处。”
“我且问你,我将伴我多年的尸障蜂赠予你,是让你承我衣钵,修那无上控虫之道。”
“你为何非要学人炼丹?”
陈根生抬起头,迎上虫魔探究的视线,神情没有半分波澜。
“蜂子和我平时都要吃人,便要杀人。”
“那样修为太慢,做法太蠢。”
虫魔的眉毛拧了起来,这蜚蠊的思想又进步了。
“控虫师的强大,便在于驱使万千虫群,一念之间,便可屠城灭宗,何来太蠢一说?”
“那是你的道,不是我的。”
陈根生将那块青冈炭丢回地上,站起身。
“我什么都想学。”
“学了这些,我吃人,会更快。”
虫魔哑然失笑。
“你这蜚蠊,当真是天生的魔头。”
虫魔直起身,背着手,在院中踱步。
“也罢,你要炼丹,我便成全你。”
他从自己的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尊半人高的黑色丹炉。
那丹炉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天然形成的甲壳纹路,细看之下,仿佛由无数细小的虫尸堆叠而成,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此炉,万虫鼎,是我早年屠了一只千年尸蹩,用它最硬的头骨炼化而成,跟随我已有百年。”
“寻常丹火,点不燃它。但你体内的虫元,却是它最好的燃料。”
虫魔又丢出几片巴掌大小的龟甲,上面用血色的朱砂,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这是我搜罗来的几张丹方,都还算齐全。”
“我虽为人,修的却是控虫之道。”
“你虽是虫,却想走一条吞天食地的路。”
虫魔转过身,与陈根生平视。
“你我种族不同,道也不同,可这股子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念头,却是一样的。”
“我那群尸障蜂,跟了你,不算辱没。这尊丹炉,给了你,也不算亏。”
“你,便算是我江归仙的半个传人。”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往后,我若有事寻你,你莫要推辞!”
“行。”
虫魔的身影化作一道红光,重新变成那只腰粗的赤红蜈蚣,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院子里,只剩下一尊邪异的丹炉,和几片冰冷的龟甲。
他蹲下身,一只手抚上那万虫鼎。
炉身冰凉,那无数虫尸堆叠成的纹路,仿佛在顺着他的指尖,汲取他体内的虫元。
“尸障蜂,你须得以新鲜血肉喂养,方能繁育。”
虫魔的话还留在耳边。
“若是喂得好了,诞生蜂王,它便会产卵,孵化出的幼虫,再经你精血点化,便也是你的臂助。”
陈根生张开嘴。
那十几只尸障蜂飞了出来,盘旋在他头顶,发出细微的嗡鸣。
“我这尸障蜂具体战力如何?”
他想起了自己的问题。
“我赠你的,皆是幼蜂,虽能噬炼气修士的血肉,却也脆弱,遇上厉害些的法器,一拍就死。”
“真正的成虫,一只便可敌筑基。”
“我麾下,约莫有三千八百只成虫,故而结丹期无敌,同阶修士见到我也要绕着走。”
他又问了一句。
“灵石呢?”
虫魔当时笑得异常坦然。
“我辈修士,餐风饮露,以天地为家,要那等阿堵物作甚?”
“你自己想办法去生。”
陈根生站起身。
他将万虫鼎和丹方龟甲都收入储物袋,又将院内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天已蒙蒙亮。
传法堂内,古执事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靠在椅子上打盹。
堂下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个新晋弟子。
每个人身前,都放着一小堆用灵力祛除过杂气的青冈炭。
“时辰到了。”
古执事睁开眼,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一个个地上来,把你们的炭给老夫瞧瞧。”
弟子们依次上前,将自己的“功课”呈上。
古执事只是随意地瞥上一眼,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人下去。
“马马虎虎。”
“你这是祛除杂气,还是给你家灶膛添灰?”
“蠢材,灵力用得乱七八糟,这炭还没原先干净。”
接连数人,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退到一旁。
终于轮到了陈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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