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前,青州权势最着的几位老怪互相使眼色。
玄阳掌门面上笑意早已消失。
其余几位元婴宗主,更是缄口不言。
赤生魔双眸从众人面前一一扫过,无人与其对视。
“我为你侄儿撑腰,你不高兴呐?”
张承阙拿着那盛百岁丹玉瓶,只觉得掌心灼热。
四方投来之视线,皆带一种难言之意。
是同情是怜悯?抑或幸灾乐祸?
自己算计百草谷三修士,坐收其利,其自诩为猎人,未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此赤生魔,亦非黄雀,其乃高踞青州所有人之上,随手拨弄众棋子命运之执棋者。
“前辈……晚辈的家事,就不劳前辈费心了。”
张承阙朝着赤生魔,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说不说随你,不说难道我便不知??”
“你那侄儿……”
张承阙的瞳孔,骤然收缩。
“……已经七十九岁多了。”
“须发皆白满面皱纹,卧于床榻,便是饮一口水也需人伺候,距死不过一线之隔。”
张承阙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爹名张催湛,投身一处唤作‘天阙真宫’的劣等宗门,做了个微末长老。”
赤生魔每说一句,张承阙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赤生魔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侄儿住的那个村子,叫什么来着?”
“泥瓶村?”
他笑眯眯地看着张承阙,那双混沌的眼睛里,满是快意。
“你弟弟张催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人瞧出根底,牵连了你这位赶龙观的天才剑修。”
“我告诉你,你那弟弟早就死在陨星涧了!”
赤生魔笑呵呵地转过头,看向一旁毕恭毕敬的玄阳掌门。
“你弟弟既已离世,我等护你侄儿,有何不妥?玄阳,你言,本座这份礼,送得是否够重?”
玄阳掌门躬身道。
“太上长老厚爱,实乃这小辈的三生之幸啊!”
赤生魔哈哈大笑。
“这是他该得的!他为我青州除了害,斩了那蜚蠊精的道躯,乃是大功一件!”
赤生魔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云霄。
“玄阳。”
“徒孙在!”
“本座命你,即刻昭告青州!就说,赶龙观张承阙,斩魔有功,其凡俗亲眷,受我玉鼎宗庇护。”
“把他侄儿的名姓,他弟弟的宗门位置,还有那泥瓶村所在的郡县,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要让整个青州,从贩夫走卒到所有修士,都知道这件事!”
玄阳掌门还想再说些什么。
“太上……”
“嗯?”
玄阳掌门余下之言,尽皆堵于喉间,当即躬身领命。
“徒孙遵命!”
……
张承阙没有回赶龙观,而是径直朝着一凡俗郡县的方向飞去。
泥瓶村还是老样子。
黄土夯实的院墙,屋顶铺着茅草,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孩童正在追逐打闹。
张承阙的到来,惊动了整个村子。
仙长回来了!
村民们从各自的屋里涌出,脸上带着敬畏与讨好,纷纷跪倒在地。
张承阙无心理会,他穿过人群,径直推开了村子最里头,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
床榻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天,才辨认出来人。
“是……是承阙叔来了……”
声音细若蚊样,随时都会断气。
张承阙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却比他还要苍老。
他走上前扶起老人,将那枚百岁丹喂进了他干裂的嘴里。
老人那张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上,迅速泛起了血色。
灰败的白发下,竟有黑丝生出。
他那凹陷的眼窝变得饱满,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渐渐粗重有力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一个行将就木的七旬老者,竟变成了一个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的壮年汉子。
他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那股从未有过的澎湃生机,整个人呆若木鸡。
“叔……我……”
村民们在门外探头探脑,看到这一幕,无不惊为天人,磕头磕得更响了。
张承阙以为侄儿会欣喜若狂。
可那张恢复了年轻的脸上,却滑下了两行滚烫的泪。
“叔啊!”
侄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张承阙的大腿,哭得像个孩子。
“有这灵丹妙药,又有何用!我没有灵根,终究是个凡人!便是再活一年,十年,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我还是会老,还是会死,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青春永驻,仙途坦荡!”
他哭得撕心裂肺,充满了不甘与绝望。
没有灵根,仙凡两隔,这是天道。
张承阙心中那点因为侄儿恢复健康而生的慰藉,瞬间被这哭声恶心得一干二净,偏偏此刻又分神不得。
从那日起,他便在泥瓶村住了下来。
就住在那间侄儿隔壁的茅屋里,每日盘膝而坐,长剑横于膝上,再也没有离开过。
赤生魔的昭告,已传遍整个青州。
赶龙观筑基剑修张承阙,斩杀蜚蠊道躯,其凡俗侄儿受五大宗门庇护。
这消息起初让无数散修羡慕嫉妒。
可渐渐地,风向就变了。
所有人都回过味儿来。
这分明是催命符。
张承阙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只能困守在凡人村落里的可怜虫。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
两个月。
半年。
一年。
两年。
那只蜚蠊精,始终没有出现寻仇,莫非他没有听见这消息不成。
还是他已经彻底从青州地界消失了。
泥瓶村外的山头上,那些起初还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守株待兔的修士,也渐渐散去。
张承阙的心,从最初的警惕,到后来的麻木,再到如今的沉寂。
他像一块望夫石,日复一日地枯坐着。
剑心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侄儿早已接受了现实,娶了邻村一个寡妇,日子过得平淡安稳,见了张承阙,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叔,再无他话。
这一日。
泥瓶村来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货郎挑着担子,担子里装着些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还有些小孩子喜欢的拨浪鼓和竹蜻蜓。
他摇着手里的铜铃,吆喝声传遍了整个村子。
张家侄儿的婆娘,正抱着刚满月的娃儿在门口晒太阳,听见吆喝,便也凑了过去。
“这位货郎,你这都卖些什么新奇玩意?”
货郎放下担子,满脸堆笑。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讨个生活罢了。”
他从担子最底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黑漆木盒,献宝似的递了过去。
“夫人您瞧瞧这个。”
“这是小的从南疆带回来的宝贝,叫‘富贵’,摆在家里,能招财进宝,保佑全家平安顺遂。”
婆娘好奇地接过木盒,打开一看。
盒子里铺着红色的绸缎,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玄色蜜蜂。
比寻常的蜂子要大上好几圈,通体漆黑,甲壳油光发亮,栩栩如生。
“哎哟,这……这不是蜜蜂嘛!怪烦人的!”
婆娘嫌恶地就要将盒子盖上。
“欸!夫人此言差矣!”
货郎连忙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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