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之悲,莫过于此。
束发之际,为凡俗所征,草草入伍,常陷腹空之境。
弱冠却为仙人所掳,方始修仙,归于金虹谷。
此岁修仙,已属迟暮,然其于剑道颇有造诣,终成炼气剑修,虽非显赫,亦有名声。
及而立,仓促筑基,应算是地才。
此时,他面对天际两群如龙一般的虫豸,蓦然间人生往事如走马灯过,恍若回光返照。
他不能敌?非也。
盖因觉彼蜚蠊精诡诈过甚,世间果有能与己较智谋者?
抑或较诡道?
此妖果真是实存之物,那赤生魔,修为元婴大修士,何以再三容此虫妖横行无忌?
吴大只觉若有朝一日自己修成元婴,必斩下那赤生魔的头颅!
思绪愈乱心潮难平。
恩公之女又如何?
若此一剑下去,既能诛此蜚蠊精,纵连恩公之女一并殒命,于我而言,亦不算亏!
“孩儿,叔实在护不住你了,恕罪,恕罪啊……”
吴大右手忽将木骨剑反手后握,剑柄抵住腰眼,左拳紧握,半蹲在地,阖上双目。
那张为煞髓所蚀的焦黑可怖的面庞,竟漾起惨笑。
他再不顾身后充作盾牌的尸傀,亦抛却恩公之女的情分。
便以这最后一剑,还己一身清明!
那两股蜂群恶龙,终是轰然相撞。
震耳欲聋的振翅声,此刻竟诡异地融作一体,化作一道能撕裂神魂的音浪,向四下席卷而去。
预想中血肉横飞之景,并未降临。
无数的玄青木骸蜂,在这次猛烈的对撞中互杀,化作了青黑色的浆液,自半空中洒落,腥臭难闻。
吴大怔在原地。
他保持着出剑的姿势,浑身的气势也已蓄到了顶点。
可他这一剑却不知该往何处斩去。
一股比煞髓入体还要难受百倍的憋闷感,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几欲吐血。
哪里还有那蜚蠊精与李思敏的影子。
一声熟悉的怪笑,自地底深处幽幽传来。
那妖物压根未想与他谈何条件,也从未真以李思敏为保命筹码。
它不过是在等,等他吴大心神激荡,等他坠入两难之境,等他下定决心凝于这最后一剑。
而这片刻光阴,恰够那妖物携尸傀,从容遁入地底。
一口逆血狂喷而出。
又一阵细密的嗡鸣,自他后脑响起。
吴大悚然一惊,甚至来不及回头。
第三股蜂群,不知何时已自地底潜出,如一张蓄势的黑网,朝着他后脑,当头罩落!
这蜚蠊精,竟连他会因羞怒回头,都算计在内。
吴大不及格挡,更无从闪避。
那股蜂群,便尽数撞在他后颈与头颅之上。
它们恍若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以堪比金铁的口器,撕咬吴大血肉,更以带寄生之性的尾针,狠狠扎入其皮肉。
一只只玄青木骸蜂,硬生生钻进了吴大的身体里!
难以言喻的剧痛,自吴大身体的每一处传来。
然而面对这般足以让任何修士都瞬间崩溃的酷刑。
吴大竟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他脸上被煞髓腐蚀得坑坑洼洼,看不出表情。
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土层,看到那个正藏身于地底,操纵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的身躯皮肤之下,一个个细小的凸起,不断游走,那是正在他血肉中穿行的木骸蜂。
吴大缓缓抬起了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
他非但不驱体内蜂群,反倒张开口来:
“金庚七十二虹剑阵……”
话音未落,远方忽有七十二柄剑破空而来,齐刷刷插入土中。
他体内蜂群骤如破壳蛆虫,噗噗作响,在他身上暴出血洞,似要夺路而逃。
如一张张咧开的嘴,不住向外喷涌着青黑色的浆液碎肉。
剧痛如潮一波接着一波。
吴大整个人瞧着已无一处完好皮肉,状若厉鬼。
“当真是厉害,若我身死,想必你便是青州筑基第一人了。”
他全不顾身上创伤,反倒将那木骨剑,缓缓插回自身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里。
整个人随之一颤,背脊挺得更直。
地底深处,陈根生正驱使着李思敏和煞髓蛙,疯狂向着稚虫谷核心遁去。
那吴大,竟尚有这等后手!
彼本以为已将吴大玩弄于股掌,孰料,这所谓蠢猪,竟于绝境之中,尚能反噬一口!
“金虹。”
吴大口中轻吐二字。
那七十二柄插在地上的飞剑,嗡然作响,剑身之上,流光溢彩。
剑光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之中交织,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金色长虹。
长虹之下,剑气如雨。
吴大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地底,陈根生只觉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剑锁住,连动弹一下都变得无比艰难。
剑气未至,那股锋锐的意志已穿透地层,牢牢锁死了他这具肉身的气机。
吴大立于峡谷中央。
在这堂堂正正的绝对之力前,蜚蠊精终究不过是土鸡瓦狗!
五指将拢。
此一握,便要山河崩碎,万物成尘。
他表情狰狞,悍然攥下,用力之极,竟自指缝挤出血来,溅洒而出。
“死!”
天穹之上,那道金色长虹,瞬间化作一场璀璨的流星雨,朝着那股气息爆发的中心,轰然坠落!
七十二柄飞剑,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洞穿了层层地脉。
方圆几里的地界,都在这一握剧烈地颤抖起来。
峡谷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巨大天坑。
坑底,剑气纵横,仍在不断湮灭着一切。
许久,尘埃落定。
吴大剧烈地喘息着。
而在此地以东,百里之外的地底深处。
陈根生恍若脱胎换骨,抬手拍了拍李思敏背上的棺木,语气里满是轻松。
“思敏,你放心,师兄修此虫人形态,周身皆可蜕壳。神识本就困我不得,吴大锁定攻来的法门神通,自可凭蜕壳应变。”
“这天大地大,咱们尽可去得。”
他引着李思敏与煞髓蛙,于地脉中穿行,丝毫不见方才被锁困时的狼狈。
“我纵使敌不过,难道还逃不掉么?”
“欸,却也未必全然敌不过啊。”
“主要是思敏你太碍手脚了。”
“师兄我实则尚有底牌。”
陈根生引着一人一蛙,不多时便至稚虫谷最深处。
此地已在地下千丈,乃是一处巨大溶洞。
洞顶垂挂无数巨硕钟乳,石上遍生幽幽荧光的苔藓,将这方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
溶洞中央,是一汪广阔的地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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