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丹宁去了。
李稳心喟长叹,世事浇漓,真心者最是轻贱,也最是矜贵。
爷爷陈生只期许他于这豺狼环伺之世,狠厉过众,优渥余生。
松丹宁的真心,却如澄江一鉴,盼他濯清涟而不妖,守拙抱朴。
红枫谷气氛这几日显得十分沉凝。
初时,外出的弟子行色仓皇,眉宇间隐现惴惴之意。
后来连平日里授课的执事,都时常走神,言语间总不自觉地绕到迷龙湖三个字上。
谷中另外两位金丹长老,更是整日不见踪影,唯有他们洞府上空偶尔闪过的遁光,昭示着主人的焦躁。
一个月余,噩耗终至。
苏筠师姐登门时,面色惨白。
“乙木师弟,松长老他……”
李稳默然凝视。
苏筠眸中一红,泪珠潸然滚落,声息哽咽。
红枫谷上下,尽为死寂哀戚所覆。
弟子们皆自发聚于宗门广场,遥望迷龙湖方向遥空叩拜。
恸哭、呜咽、幽咽之声,汇作悲河,漫溢四野。
李稳唯向苏筠问得一句。
“怎么死的?”
苏筠不住摇头,满心凄楚。
“根本没法靠近,有幸存的前辈传回消息,说那迷龙湖边的火人…… 竟能御空而行!”
李稳默然半晌。
“为何不见青州哪位元婴大修出手?”
苏筠的哭声一顿,不知如何应答,嗫嚅半晌,才勉强说道。
“或元婴大能们自有深谋,此等天地异数,恐非人力所能逆……”
李稳闻言,未再追问。
金丹长老陨命,于红枫谷而言,不亚天崩地裂之祸。
然于那些元婴巨擘,恐未屑一顾。
他心中轻叹,向苏筠略一颔首示意。
“师姐节哀,我去去就回。”
苏筠凝望他远去,擦了把泪,心下暗忖,这位乙木师弟,似有惊天之举待行。
此女所想差远了。
人本质上都是自私的,祸乱未及身时,多自居于受害者之位,难能即时推己及人,体察他人心境。
李稳只是收了两煞蛙和雷蚤,遂乘红隼振翼,仓惶遁逃而去。
熟悉的镇子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红隼落在了镇外的林子里,李稳翻身跃下,独自一人,朝着那条熟悉的巷弄走去。
巷子尽头的猎户府邸,一如他上次离开模样。
院墙上的藤蔓枯死,灰败的枝丫纠结缠绕。
朱漆大门上的颜色剥落得更加厉害,透出底下朽坏的木质。
李稳眉头微蹙,轻轻一推。
院子里出人意料的整洁。
墙角的柴火堆得整整齐齐,石桌上虽然落了些许灰尘,但明显是被人擦拭过的。
只是,院中空无一人。
“爹?”
李稳推开了主屋的房门。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和一只双色的蛊虫。
他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吾儿见字如面。”
“为父神智时有清明,亦有混沌,恐此一别,再难相见,故留此书,以尽人父之责。”
“你于大虞行雷霆之举,虽显威风,然你戾气过甚,非正道所为。一颗道心,若为杀伐所染,仙途恐生魔障,为父忧心忡忡。”
“另有一事,须得告知。你所唤之爷,乃我师弟陈根生。他于你,于为父,皆有护佑之恩,然其性乖张,所行之道,更是邪魔外道。其赠你之物,恐非善类,望吾儿审慎处之,切莫为其所惑,误入歧途。”
“他虽待你好,待我亦好,可他终究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为父仍在灵澜,尚有要事待办。此枚父子蛊,你且收好,若遇生死之厄,碎之。为父纵远在天涯,亦能感知,届时必来相见。”
“望吾儿弃恶扬善,正道修行,莫负为父期盼,为父此生,只有你了。”
“李蝉字。”
李稳将蛊虫收了,又将信件烧毁。
他轻笑一声,双手拢袖,打量了自家片刻,就离去。
林中光影斑驳,他远远便瞧见了那抹熟悉的红色。
红隼正立在地上,脖颈紧缩,瞧见李稳,它才发出一声委屈鸣叫。
李稳如临大敌。
“不必寻了,老夫在此。”
“一别数载,你已长这么高。”
只见赤赤生魔凭空出现,他伸出手,似乎想比划一下,又觉得不妥,便收了回去。
“十五岁了,果真是越发像你父亲当年的模样了。”
李稳当即躬身,一揖到底。
“晚辈乙木,拜见前辈。”
赤生魔见状,呵呵大笑起来。
“何须如此生分,唤我一声祖师爷如何,不算逾矩。”
李稳从善如流,喊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
“祖师爷。”
赤生魔震惊,心情大悦,顿时拍了拍李稳的肩膀。
“此地不宜久留,我今日来,是为带你走。”
李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不解。
“晚辈师尊刚刚仙逝,谷中人心惶惶,弟子理应留在谷中,以安同门之心……”
赤生魔不屑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红枫谷一个小池塘罢了,陆昭昭不在,早晚要干的。”
“那迷龙湖的火人,是个天大的麻烦,很快就要被引向灵澜国了,届时必是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你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一句话,便将天大的因果轻描淡写地道出。
李稳面上却更显忧虑。
“那祖师爷要带晚辈去往何处避祸?”
赤生魔右手虚空一抹。
“哪都行,不过在此之前……”
他话锋一转,右手虚空抹了一下。
又一古宝凭空显化,静悬于李稳身前。
是一截紫红木枝。
“你那根阴阳斡枢竹,想来是叫你那只乌鸦叼走了吧。”
李稳心中五味杂陈。
赤生魔仿佛没瞧见他神情的变化,指了指那紫红木枝,续道。
“此物名为紫寰枝。”
“其功用,在于安魂养神,固本培元。你佩于身侧,心魔难侵,邪祟不扰。”
“于你这般道心初成的后辈而言,实乃无上之辅。日后若有机缘叩问金丹道则,可凭此物,多些选择。”
赤生魔说完,负手而立。
“前番那根竹子,你失之于大意,老夫也不怪你。”
“此番这神木,你须得好生看管,贴身存放,莫要再为那不知何处来的扁毛畜生给叼了去!”
“怪哉,怪哉!一头凡鸦,竟能觑破老夫古宝?当真是咄咄怪事。”
李稳垂首,一副受教的恭顺模样,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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