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的触感,温凉而纤细。
甄姬挣脱了我的钳制。
这个动作很轻,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我紧绷的神经上。她就那么走了出去,迎着那辆华贵的马车,迎着那十几个精悍的护卫,迎着那两位身份不明却一看就不好惹的贵妇人,也迎着我眼中那团深不见底的、名为“麻烦”的漩涡。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丧钟,在我脑海里轰然作响。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向前走去,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与她外表不符的倔强。那些原本目光警惕的护卫,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主动靠近,本能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都浓重了几分。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去把她拽回来,可理智却像一条冰冷的锁链,死死地捆住了我的双脚。现在冲出去,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我们两个形迹可疑的“流民”,只会被当成图谋不轨的刺客,当场格杀。
我只能站在这里,像个被钉在原地的懦夫,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危险。
甄姬在距离马车约莫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微微垂首,对着那两位贵妇人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这个动作,她做得流畅而自然,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那份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大家闺秀的仪态,与她身上破烂的衣衫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那两位贵妇人显然也有些意外。她们身边的侍女和护卫或许只会觉得这个女乞丐举止怪异,但她们的眼光,却毒辣得多。她们能从这个简单的礼节中,看出眼前这个女孩绝非寻常的流民。
那位身着青色长裙,气质温婉的妇人,脸上那份因车驾损坏而起的焦急,被一丝好奇所取代。她示意身边的护卫不必紧张,然后才用那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再次开口:“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甄姬直起身子,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柔糯,却不卑不亢:“民女甄氏,与兄长流落至此,见二位夫人车驾受阻,心中担忧,故此前来问询,不知是否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善意,又巧妙地解释了我们的身份——一对在战乱中落难的兄妹。
我听得心中一紧,兄长?我什么时候成她兄长了?但转念一想,这也是眼下最合理的说辞。
那两位贵夫人的目光,因为甄姬的这番话,变得更加柔和了。尤其是那位青衣妇人,她看着甄姬的眼神里,满是怜惜。
“原来是甄家妹妹,这乱世之中,让你受苦了。”她叹了口气,目光扫过甄姬蒙尘的脸颊和破损的衣衫,那份同情发自肺腑,不似作伪。
而另一位身着绛紫色深衣,气质更显端庄沉稳的妇人,则没有立刻说话。她的目光在甄姬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惊艳与惋惜,然后,那道目光,便如同探照灯一般,越过数步的距离,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来了。
我最怕的那个瞬间,还是来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起初,是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挑剔。她打量着我破烂的衣衫,打量着我满是尘土的脸庞,打量着我那因为饥饿和疲惫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形。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我这副尊容,眼中流露出的,即便不是厌恶,也该是轻视或怜悯。
可她的眼神,却在短短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份审视和挑剔,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冰雪,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亮的、奇异的光彩。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鉴宝大师,透过厚厚的石壳,窥见到了内里那绝世美玉的一抹温润光华。
她的眉梢微微挑起,原本端庄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惊讶,然后是欣赏,最后,竟然化作了一种……一种与那青衣妇人如出一辙的,温柔与亲近。
她们的目光,就这么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了她们面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不堪,都被那两道温柔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了个一干二净。
而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眼神,我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当初在破庙里,甄姬看到我时,那双仿佛发现了神明、发现了全世界的光的眼睛吗?
虽然眼前这两位夫人表现得更加内敛,更加含蓄,但那眼神深处蕴含的内核,那份莫名的欣赏、那份突如其来的亲近、那份仿佛找到了什么命中注定之物的欣喜……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到让我自己都想笑,却又真实到让我遍体生寒的念头,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开。
坏了,我这该死的体质,好像连别人的老婆也吸啊!
我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这里是哪里?小沛!
小沛是谁的地盘?刘备!
能让十几个精锐士兵护卫,乘坐如此华贵马车,又气质如此出众的贵妇人,除了传说中刘备那两位患难与共的甘、糜两位夫人,还能有谁?
一想到那个“双耳垂肩,双手过膝,面如冠玉”的刘皇叔,再想到他身后那两个一个红脸拿大刀,一个黑脸使长矛的万人敌兄弟,我的腿肚子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转筋。
曹操绿了,袁绍绿了,那都是未来的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可要是把刘备给绿了,那可是现在进行时!我毫不怀疑,那个黑脸的张飞,会立刻提着他的丈八蛇矛,把我当场戳成一个血肉模糊的马蜂窝。
嫂嫂,别这样!求你们了!你们再这么看下去,我可真要没命了!
我心中在疯狂地呐喊,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我只能低下头,将脸埋进阴影里,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假装自己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一棵不起眼的野草。
“这位是……”
那位绛紫色深衣的糜夫人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比甘夫人要清亮一些,带着一种知性的味道。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充满了探究的意味。
甄姬连忙转身,对着我招了招手,脸上带着一丝催促和鼓励:“兄长,快过来呀。两位夫人不是坏人。”
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了。
我不想过去!我只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可是在那十几道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在甄姬那清澈而期盼的眼神中,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磨磨蹭蹭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沉重而痛苦。
当我终于站到她们面前时,我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让我坐立难安的目光。我甚至能闻到她们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馨香,那是一种名贵熏香混合着女子体香的味道,很好闻,但在我闻来,却比催命的毒药更可怕。
“民女的兄长,姜云。”甄姬替我做了回答,然后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行礼。
我僵硬地躬下身子,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草……草民姜云,拜见二位夫人。”
“姜公子不必多礼。”甘夫人那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向前走了一小步,似乎是想亲手将我扶起。
这个动作吓得我魂飞魄散,几乎是弹射性地直起了身子,生怕她的手碰到我一下。
我的过激反应,让场中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甘夫人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糜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就连甄姬,也用一种困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心中叫苦不迭,却又无法解释。我能说什么?说我怕你们的老公提刀来砍我吗?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那位观察力敏锐的糜夫人,却像是从我的失态中看出了什么。她看着我虽然狼狈,却下意识挺直的脊梁,看着我那双即便垂着眼帘,也难掩其中神采的眼睛,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对着身旁的甘夫人,用一种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赞叹了一句,但在这寂静的黄昏里,却依旧清晰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姐姐你看,这位姜公子虽身处困境,衣衫褴褛,却目若朗星,身有龙凤之姿,面对我等,不卑不亢,气度俨然,绝非池中之物啊。”
轰!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仿佛被扔进了一颗炸雷。
龙……龙凤之姿?
非……非池中之物?
大姐!嫂嫂!我求你别说了!你这是在夸我吗?你这是在给我上谥号啊!你再这么夸下去,都不用等刘备动手,旁边那十几个护卫大哥看我的眼神,就快要把我千刀万剐了!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几道原本只是戒备的目光,此刻已经带上了一丝敌意和审视。
我欲哭无泪,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这趟徐州之行,恐怕不是来避难的,是来自投罗网的。
甘夫人听了糜夫人的话,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看着我的眼神,愈发地温柔和同情,那是一种“英雄蒙尘,明珠暗投”的惋惜。
“是啊,”她轻声附和道,“如此人物,流落于此,实乃时运不济。”
说着,她转过头,看向那还在检查车轴的护卫队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决断:“车子还要多久才能修好?”
护卫队长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躬身道:“回禀夫人,车轴彻底断裂,一时半会儿怕是修不好了。天色已晚,城门马上就要关闭,属下建议,由我等护送两位夫人先行入城,留下几人在此看守车马。”
甘夫人和糜夫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决定。
然后,甘夫人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了我和甄姬的身上。她的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笑意,那笑容足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冰雪,却让我感觉如坠冰窟。
她柔声说道:“天色已晚,城外亦不安全。我观二位也是要去小沛城吧?若不嫌弃,便随我们一同入城,也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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