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姜云提议的“热茶”,终究是没有人喝。
当那四个风格迥异,却同样绝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带着各自沉默的审视,将他与孙尚香围堵在庭院中央时,任何言语都已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争吵,没有质问,甚至连一句多余的交谈都没有。
那场面,诡异得像一出无声的哑剧。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袁瑶,她用那双带着天然傲气的凤眼,轻蔑地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在姜云和孙尚香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不加掩饰的讥诮。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哼一声,便自顾自地转身,带着环佩叮当的细碎声响,头也不回地离去。那姿态,仿佛多留一刻,都是对她身份的玷污。
她的离去,像是一个信号。
甄姬对着姜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显疏远的礼节。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如霜的表情,仿佛今夜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夜深了,别驾早些歇息。”
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说完,便转身,动作从容地走向自己的院落。那背影在月色下被拉得很长,孤单,且决绝。
蔡文姬紧随其后,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姜云一眼,只是抱着她的古琴,对着他所在的方向,轻轻颔首,便拉着早已六神无主的糜环,匆匆离去。糜环在被拉走时,回头望了一眼,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委屈与不解,像一头被遗弃的幼鹿。
转瞬之间,庭院里便只剩下了姜云和孙尚香。
方才那份剑拔弩张的对峙,那份被围观的窒息感,都随着她们的离去而烟消云散。可留下的,却是比那一切都更让人难受的,一片狼藉的沉默。
孙尚香脸上的窘迫与羞愤还未褪尽,她看着那些女人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身旁面色复杂的姜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我也回去了。”
最终,她只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甚至不敢去看姜云的反应,便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跑回了刘备为她安排的客房。那背影,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
偌大的庭院,终于只剩下姜云一人。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旷的石板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方才的狼狈。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一阵阵地头疼。
他走到石桌旁,将那卷被自己重新捆好的,来自孙策的竹简拿在手里。竹简冰凉的触感,让他那颗因为方才的修罗场而狂跳不已的心,稍稍冷静了一些。
咸鱼?
他自嘲地笑了笑。从他被迫带着甄姬走出那个山洞开始,从他被卷入徐州的漩涡开始,他就该明白,自己的人生,再也和“咸鱼”这两个字无缘了。
这该死的“神木”体质,就像一个看不见的诅咒,将他牢牢钉在了天下风暴的中心。他什么都不用做,麻烦和女人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自动找上门来。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在书案前坐下。
他需要静一静。
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人,不愿让他安静。
就在他刚刚坐下,试图理清这团乱麻般的思绪时,一阵极细微,却极具穿透力的琴声,毫无征兆地,从隔壁甄姬的院落里,幽幽地飘了过来。
叮——
那声音,像是一根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姜云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太熟悉这个琴声了。从在山洞里相依为命,到后来定居徐州,无数个夜晚,他都是在甄姬这安宁、祥和的琴声中入睡的。她的琴声,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安神药,是能抚平一切焦虑的港湾。
可今夜,不同。
琴声不再是往日的温婉平和,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哀怨与凄婉。
一个个音符,像是从黄泉路上飘来的鬼火,在寂静的夜里,明明灭灭。那旋律缠绵悱恻,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与绝望。它不激烈,也不高亢,只是那么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一个被遗弃的故事。
姜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听出来了,这首曲子,他曾在蔡文姬的藏书中读到过它的故事。
《长门赋》。
相传,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被幽禁于长门宫,终日以泪洗面。后用黄金百斤,请大才子司马相如,作此一赋,希望能挽回君心。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曲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词,都化作了此刻窗外那幽怨的琴声,穿过庭院,穿过墙壁,毫不留情地钻进姜云的耳中,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这哪里是在弹琴。
这分明是在用琴声,对他进行一场最诛心的审判。
她是在告诉他,她就像那被遗弃在长门宫的陈皇后,而他,就是那个“交得意而相亲”,忘了旧人颜的薄情帝王。
那个“新得意”,不言而喻,自然就是今夜那个明艳张扬,被兄长许为“妻”的江东郡主。
姜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这是甄姬在表达她心中的委屈,是她在宣泄她所有的不安与失望。
她没有像袁瑶那样冷嘲热讽,也没有像糜环那样当面哭泣,她选择了用这种最文雅,也最残忍的方式,来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
她破天荒地,没有为他抚琴。
她是在为自己抚琴。
为那个从山洞里就追随着他,将他视作全部的自己;为那个一手操持着府邸内外,将这里当成家的自己;为那个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却在今夜,亲耳听到他要与别的女人“联姻”的自己。
琴声还在继续。
那幽幽的调子,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坐立不安。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与甄姬相处的一幕幕。
山洞里,她分给他半块干粮时,那双清澈的眼睛。
逃亡路上,她为他包扎伤口时,那轻柔的动作。
府邸中,她为他打理衣衫时,那专注的神情。
她从未向他索取过什么,也从未要求过什么名分,只是那么安静地,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当成了他的“内管家”。
可他呢?
他给了她什么?
除了一个栖身之所,他什么承诺都未曾给过。而现在,就连这个栖身之所的“女主人”之位,似乎也要被一个来自江东的公主,轻易地夺走了。
愧疚,如同潮水般,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甚至能想象出甄姬此刻的模样。她一定独自一人坐在清冷的月光下,素手抚琴,泪湿衣衫。
他该去看看她。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推门而出。可手刚碰到门闩,他又停住了。
去了,能说什么?
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可孙策的信是真的,联姻的提议也是真的。
说自己不会答应?可他内心深处,真的能毫不犹豫地拒绝与江东结盟这个巨大的诱惑吗?拒绝孙尚香那个鲜活而独特的女子吗?他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只会显得虚伪而苍白。
他若过去,只会让她更加难堪,将她的伤口,血淋淋地揭开在两人面前。
姜云的手,无力地从门上滑落。
他颓然地坐了回去,任由那哀怨的琴声,像最钝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神经。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上,有些困局,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人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那折磨人的琴声,终于在最后一个颤抖的尾音中,戛然而止。
世界,重新归于死寂。
可那琴声所带来的余波,却依旧在空气中震荡。
姜云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觉得那份死寂,比之前的琴声更加压抑。
因为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今夜,还很长。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书房的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慢,带着一种犹豫不决的迟疑。
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前。
“咚,咚咚。”
三声轻柔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着,一个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却又带着三分难以察觉的苦涩的声音,在门外轻声响起。
“别驾,夜深了,妾身为您煮了安神的清茶。”
是蔡文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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