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红色电话机的铃声,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一支穿云箭,一支从市里射来,精准命中青龙镇领导班子眉心的穿云箭。
整个党政办公室的空气,在那尖锐的铃声中凝固、压缩,最后变得像深海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李脸上的兴奋和崇拜还未褪去,就被李卫国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办公室里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给吓住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报纸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丢还是该拿着。
江澈的手背上,被茶水烫出的红印火辣辣地疼,但这远不及他心里的惊涛骇浪。他知道,这通电话,就是审判的开始。
隔壁,书记办公室。
孙大海的身体像是被那铃声钉在了原地,足足响了七八声,他才像一个迟钝的木偶,猛地一颤,伸手抓向话筒。他的手在抖,以至于第一次抓了个空,指节重重地磕在了电话机上。
“喂?”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没有客套,没有寒暄,只有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是县委办公室的周主任。
“孙大海同志,你现在,立刻,马上,看一下今天的《安阳日报》第四版!”周主任的声音里压抑着火山爆发前的怒火,“看完了,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大海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口。李卫国正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份罪证。
“周……周主任,我……”
“我什么我!”周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斥责,“你知道吗?市委宣传部的电话,刚刚直接打到了县委罗书记的手机上!罗书记问我,我们清溪县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典型’,为了搞政绩,连四百年的古桥都敢拆?还被人捅到了市报上,让全市人民看我们清溪县的笑话!”
“孙大海!你这个镇是怎么当的?这么大的舆论事件,县里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还有没有大局观念?”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锤接一锤地砸在孙大海的胸口。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被这股怒火掀开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官话套话,在罗书记的怒火面前,都化为了齑粉。
“我……我们正在研究保护方案……”孙大海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辩解。
“研究?研究出了一篇《一座四百年古桥的泣血悲鸣》?研究得很好嘛!”电话那头的周主任冷笑一声,那笑声比骂声更让孙大海难堪。“孙大海,我告诉你,市里分管文化的赵副市长,亲自在这篇文章上做了批示!批示的内容,马上就会传真给你们。你好自为之吧!”
“啪!”
电话被重重地挂断了,那决绝的忙音,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孙大海的脸上。
他握着话筒,僵在原地,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缓缓地、一节一节地,将话筒放回原位。那张平日里威严满满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死灰。
李卫国关上门,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报纸轻轻放在孙大海的办公桌上,推了过去。
孙大海的目光落在那个刺眼的标题上,瞳孔猛地一缩,仿佛那不是一行字,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他伸出手,想要去拿那份报纸,可那只手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他怎么敢……”孙大海的声音如同梦呓,“他怎么敢把事情捅到市里去……”
“他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李卫国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绝望,“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们谈。他来政府大院,只是来取证,来收集第一手素材,是来宣告他的审判的!”
李卫国终于想明白了。古怀恩那两天的按兵不动,不是在等待,而是在写作,在磨砺他那支笔,准备给他们致命一击!他们还沾沾自喜地准备用“拖字诀”来对付人家,殊不知,在对方眼里,他们就像两个自作聪明的小丑。
“老狐狸!这个老狐狸!”孙大海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笔筒跳了起来,几支笔滚落在地。他的愤怒里,第一次夹杂了深深的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这次踢到的,根本不是铁板,而是一座伪装成石头的活火山。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传真机发出“嘀嘀嘀”的声响,开始工作。一张纸,缓缓地、带着一种宣判死刑般的仪式感,从机器里吐了出来。
李卫国走过去,将那张还带着温度的纸拿了起来。
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最上面是《安阳日报》那篇文章的复印件,下面是一行龙飞凤舞的批示,字迹苍劲有力,锋芒毕露。
“保护与发展理应并重,不可偏废。经济建设要上台阶,文化根脉更不能断。请清溪县委县政府妥善处理,拿出一个能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方案来。”
落款是“赵启明”,安阳市分管文教卫的副市长。
李卫国拿着这张纸,感觉它有千钧之重。
赵副市长的批示,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全盘否定项目,也没有直接批评个人,但字里行间的意思,却比直接的命令更加要命。
什么叫“保护与发展并重”?
什么叫“文化根脉不能断”?
什么叫“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方案”?
翻译过来就是:桥,绝对不能拆。项目你们想搞,可以,但必须在不拆桥的前提下搞。至于怎么搞,你们自己想办法。反正,再出一点幺蛾子,就不是我这个副市长批示了,而是市纪委的同志来找你们谈话了。
“完了……”孙大海看着那张批示,整个人都瘫坐在了椅子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这个批示,直接把他们逼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桥不拆,路就得改道。改道,就要重新勘测、设计,涉及更多的征地和拆迁,项目成本至少要翻一倍,而且工期大大延误。县里批下的那点项目资金,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最关键的是,这个项目是他们当初力排众议,拍着胸脯跟县里保证能拿下的。现在项目黄了,他们不仅在镇里威信扫地,在县领导那里,也成了言而无信、办事不牢的无能之辈。
进,是万丈悬崖;退,是无底深渊。
“书记,现在怎么办?”李卫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孙大海暴躁地挥了挥手,“当初是你说的,用‘拖字诀’!现在好了,拖出事来了吧!你不是能耐吗?你再想个办法啊!”
到了这个地步,曾经亲密无间的搭档,也开始互相埋怨。
李卫国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掏出烟,手抖得连火都点不着。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沉寂。
……
外面的党政办,气氛同样压抑。
所有人都从两位领导的失态中,嗅到了风暴来临的气息。大家噤若寒蝉,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只有小李,还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他凑到江澈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说:“江哥,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孙书记和李镇长这么生气了。”
江澈眼皮一跳,心想你可算明白了。
“他们肯定是觉得,这篇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没有署上我们青龙镇的名字,等于我们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没有宣传我们自己!”小李一脸“我已看穿一切”的表情,“格局小了啊!这么好的文章,应该让作者来我们镇里开个座谈会,咱们再好好宣传一下嘛!”
江澈看着小李那清澈而愚蠢的眼神,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李,以后写材料,多写写工作动态,少抒情。”
他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不仅要摸鱼,还要时刻提防身边的“卷王”队友把自己拖下水。
江澈悄悄地将那篇惹祸的宣传稿,从抽屉里拿出来,趁没人注意,撕了个粉碎,丢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排除了一颗地雷。
他靠在椅子上,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书记办公室的动静。他能想象到孙大海和李卫国此刻的焦头烂额。
这件事,闹到这一步,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本意只是想保住桥,完成系统任务,顺便给孙大海他们添点堵,让他们没精力来折腾自己。
谁能想到,这位古研究员,火力这么猛,一出手就是王炸,直接把天给捅穿了。
也好,江澈心想,事情闹得越大,就越没人会注意到自己这个最初的“匿名举报人”。在大人物们的博弈中,他这种小虾米,只要趴在石头底下不动,就是最安全的。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人在绝境中寻找救命稻草的本能。
书记办公室里,孙大海和李卫国相对无言,抽了满屋子的烟。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为他们的政治生命倒计时。
突然,一直垂头丧气的李卫国,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漂来的木头。
他想起了水泥厂改制事件。
那一次,也是一个死局。工人群情激奋,县里束手无策,他们镇领导班子更是热锅上的蚂蚁。最后,是谁解决的?
是江澈。
是那个总在角落里打瞌睡,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年轻人。他轻描淡写地几句话,一个甩锅,一份方案,就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巨大风波消弭于无形。
李卫国越想,眼睛越亮。
对啊!江澈!
这个年轻人,看问题总是能跳出常规的条条框框,总能找到一些匪夷所思却又行之有效的破局之法。
虽然每次他的初衷看起来都只是为了偷懒和甩锅,但结果却总是出人意料的好。
眼下这个局面,常规的办法已经全部失效了。或许,只有用非常规的思路,才能找到一线生机。
李卫国掐灭了烟头,看着对面面如死灰的孙大海,喉结动了动,用一种带着试探和最后一丝希望的语气,缓缓开口。
“书记……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人?”
孙大海空洞的眼神动了一下,抬起头,沙哑地问:“谁?”
李卫国一字一顿地说道:“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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