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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拨通，响了三声后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略带警惕的、年轻的声音：“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县委刘书记的秘书吗？我是青阳镇的陆远。”陆远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分急切，仿佛一个刚刚受到老师点拨，迫不及待想要交上思想汇报的学生。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快速处理这个意料之外的名字。过了几秒，对方的语气才缓和下来，但依旧保持着职业化的距离：“哦，是陆镇长啊，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陆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诚恳了些，“今天在会上听了刘书记的教诲，我深受触动，感觉真是醍醐灌顶。我反思了一下自己近期的工作，确实存在刘书记批评的那些问题，思想上有些浮躁，工作上有些急于求成。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向您打听一下，刘书记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当面给他老人家做个汇报和检讨。”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低到了尘埃里。电话那头的秘书显然没料到陆远会是这个反应。被顶头上司当众敲打，不心生怨怼就不错了，哪有上赶着来自请处分的？这操作，不合常理。
“这个……刘书记的日程很满，我需要看一下安排。”秘书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犹豫。
“没关系没关系，您别为难。”陆远立刻接话，善解人意地说道，“刘书记日理万机，我一个基层干部，不敢耽误他的宝贵时间。您看这样行不行，您给我五分钟，不，三分钟就行！我就在刘书记办公室门口等着，等他开会或者外出的间隙，我进去汇报两句就走，绝不打扰。”
这姿态，已经不能用低来形容了，简直是卑微。
电话那头的秘书沉默了更久，似乎在权衡这通电话背后的深意。最终，他松了口：“那你……明天上午十点，来刘书记办公室楼下等我吧。我尽量帮你安排，但不保证一定能见到。”
“哎，太感谢您了！真是太感谢了！”陆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涕零的意味，仿佛对方给了他天大的恩赐。
挂掉电话，陆远脸上的谦卑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将整件事在脑海里复盘。
刘振华的敲打，不仅仅是敲打。官场上的每一次出手，都讲究一个“一石二鸟”。打压一个，必然是为了扶植另一个。他陆远，是那只被敲打的“鸟”，那另一只准备被扶上枝头的“鸟”，又是谁？
他没有立刻去找周海东。有些事，领路人点拨是情分，自己想明白才是本事。
他打开了县政府的内网，点进了“干部风采”一栏。这个栏目，通常是发表一些各单位先进个人事迹的地方，大部分时候无人问津，但此刻，却成了陆远最好的情报来源。
他一页页地翻看着，目光在那些千篇一律的标题和照片上快速扫过。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一条半个月前发布的消息，标题是《脚踏实地，青春无悔——记安平镇副镇长刘伟同志的扶贫事迹》。
照片上的年轻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堂堂，穿着一件朴素的夹克，正蹲在田埂上，和一位老农亲切交谈。他的笑容很标准，眼神很真诚，背景是绿油油的蔬菜大棚。
安平镇，县里另一个农业大镇。副镇长。姓刘。
陆远嘴里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一种直觉让他将这条新闻和今天的会议联系了起来。他点开文章，仔细阅读。通篇都是赞扬刘伟同志如何深入基层，如何不搞花架子，如何一步一个脚印地帮助农民引进新品种，建立蔬菜基地，联系商超渠道……文章的最后，还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在如今这个浮躁的时代，刘伟同志这种沉稳务实的工作作风，更显得难能可贵。”
沉稳务实，不搞花架子。
这不正是刘振华今天在会上用来敲打自己的那套话术吗？
陆远靠在椅子上，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系统提示：关联信息已触发，正在进行人物关系网分析……】
【分析完成。】
【新对手角色卡已解锁：刘伟（安平镇副镇长）】
【人物标签：【正统的继承人】、【副书记的侄子】、【温室的花朵】】
【人物简介：县委副书记刘振华的亲侄子。名校毕业，仕途一帆风顺，被其叔父视为重点培养对象，政治路径被精心设计。其个人能力尚可，作风稳健，但缺乏应对复杂局面和危机的经验，对叔父的依赖性较强。】
【当前关系：潜在竞争对手。你的异军突起，已严重干扰其既定的晋升路线图。】
“正统的继承人？”陆远看着系统面板上的标签，嘴角的弧度更大了，“我这是……一不小心，挡了太子爷的路？”
这下，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
刘振华今天发难，根本目的不是敲打他陆远，而是要通过打压他这个“异类”的成功模式，来反衬出他侄子刘伟那种“正统”模式的正确性和优越性。他要告诉全县的干部，尤其是县委的主要领导们：你们看，陆远那种靠着噱头和运气的路子是歪门邪道，不可持续。我侄子刘伟这种，才是我们d培养干部的正道。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穿小鞋了，这是路线之争，是为自己人铺路的阳谋。
“有意思，真有意思。”陆远非但没有感到棘手，反而觉得体内的胜负欲被彻底点燃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对手，是那些思想僵化、手段陈旧的老油条。没想到，这么快就对上了一个背景深厚、资源占优的同代人。
这剧本，一下子就从《乡村现形记》升级到了《权力的游戏》的序章。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陆远准时出现在了县委办公楼下。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着他连夜写好的，一份长达三页的“思想汇报”。
刘振华的秘书小张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看到陆远，小张的表情有些复杂。他领着陆远上了楼，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停下，低声说：“你在这儿等一下，书记正在跟组织部的同志谈话。”
陆远点点头，像一棵松树一样，笔直地站在门边，目不斜视，神情肃穆。
大约过了十分钟，办公室的门开了。县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陆远，愣了一下，随即朝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小张探头进去说了句什么，然后对陆远招了招手：“陆镇长，进来吧，书记让你进去。”
陆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这才迈步走进了这间代表着县里组织人事最高权力的办公室。
刘振华正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低头批阅着文件。他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陆远没有坐，而是先走上前，将手里的文件袋，双手奉上，放在了办公桌的一角。“刘书记，这是我昨天听了您讲话后，写的一点心得体会，也是一份深刻的检讨。请您批评指正。”
刘振华这才抬起眼皮，目光在那个文件袋上停留了两秒，又落回到陆远的脸上。他的眼神，像手术刀一样，似乎想把陆远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哦？觉悟很高嘛。”他拿起那个文件袋，却没有打开，随手放在了一边，“年轻人，有点想法，有点冲劲，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就像开车，油门踩得太猛，容易翻车。”
“是是是，书记您说得对。”陆远连连点头，一脸受教，“我以前就是太想做出点成绩，证明自己，结果油门踩过了头，光想着往前跑，忘了看路，也忘了看交通规则。您昨天那番话，就是给我踩了一脚刹车，让我这辆快要失控的车，重新回到了正轨上。我感谢您还来不及。”
这马屁拍得，既有水平，又贴合对方的话题，还顺便把自己贬低得恰到好处。
刘振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拿捏住了这个年轻人。敲打的目的，达到了。
“你能这么想，很好。”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青阳镇的工作，还是要抓。但要抓得稳，抓得实。西瓜节的模式，可以当成一个特例，不要总想着复制。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农业的根本，还是在田间地头，在技术，在渠道。这方面，你可以多跟其他乡镇的同志交流学习嘛。”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就比如安平镇的刘伟，我侄子。他跟你差不多大，也是个副镇长。他就不喜欢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门心思扑在他们镇的蔬菜基地上。前段时间，为了一个新品种的引进，在省农科院一待就是半个月，跟那些专家教授同吃同住。最近，又帮镇里拉来了一笔五千万的投资。你看，不搞直播，不办节，踏踏实实地干，一样能出成绩。”
来了。
陆远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了无比钦佩和向往的神情：“刘伟同志真是我们年轻干部的楷模！我早就听说过他的事迹，一直想找机会向他学习。他那种脚踏实地的精神，正是我最欠缺的。书记，您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研究安平镇的经验，争取把我们青阳镇的工作，做得更扎实！”
看着陆远这副“真心拜服”的模样，刘振华彻底放心了。他觉得这盘棋，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秘书小张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正是内网照片上的刘伟。
刘伟看到办公室里的陆远，眼神微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叔叔，安平镇蔬菜基地二期规划方案，我修改好了，您看一下。”
他叫的是“叔叔”，而不是“书记”。这个细节，清晰地表明了三人之间亲疏远近的关系。
“嗯，放这儿吧。”刘振华点点头，然后指着陆远，对刘伟介绍道，“小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青阳镇的陆远同志。你们年轻人，以后要多亲近，多交流。”
接着，他又对陆远说：“陆远，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刘伟。”
陆远的目光，与刘伟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刘伟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好奇，还有一丝掩藏得很好的、属于胜利者的矜持和傲慢。他主动伸出手，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陆镇长，久仰大名。你们的西瓜节，办得很成功，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很有创意。”
“不敢当，不敢当。”陆远握住他的手，感觉对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他的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见到偶像的局促，“我那都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跟刘镇长您这种干实事的比，差远了。以后，还请刘镇长多多指教，带带我这个后进啊！”
两个年轻的副镇长，两只手握在一起。
一个意气风发，背景深厚，是官场里的“正统血脉”。
一个看似谦卑，实则暗藏锋芒，是半路杀出的“过江猛龙”。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刘振unh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相信，从今天起，青阳镇的陆远，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然而，他没有看到，陆远在低下头的瞬间，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如同猎人看到猎物般，冰冷而兴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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