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平华村,如同被秋色浸染的织锦,愈发绚丽。邻里留园的热闹还未完全散去,村里又迎来了两桩大喜事——丁老四一家与何老汉一家,先后落户平华村。
这事儿说来话长,却也在情理之中。
自中秋来帮三哥打理庄稼后,丁老四的心就似被平华村的沃土拴住了。他日日往这儿跑,看着那长得飞快的新鲜菜蔬,眼热得不行;瞧着村里豆腐坊、酱料坊、兔子工坊的红火景象,心里那点念头更是烧成了熊熊烈火。
他本就是丁家兄弟里最活络的一个,又跟三哥丁老三感情最是亲厚。当初三哥迁走,他是一百个不乐意,生怕实心眼的三哥被那精明的三嫂和她娘家欺负。如今亲眼见平华村这般好,乡亲们对三哥也多有照应,他那份“守护三哥”的心,便与“在此安家”的愿紧密结合了起来。
“爹,娘,大哥,二哥,”他回家便把想法摊开了说,“我想迁去平华村,跟三哥作伴。”
这事儿在丁家并没掀起太大波澜。丁老汉老两口虽故土难离,但也晓得平分村人多地少,前程有限。老三憨厚,老四机灵,兄弟俩在一处彼此有个照应,他们反倒更放心。
丁老大、丁老二素来孝顺,秉持“父母在,不远游”,但弟弟们有更好的奔头,他们自是全力支持。
“去吧,”丁老汉一锤定音,“家里给你折现田地房屋,再添笔安家费,去了好好过日子。”
丁老四心头大石落地,立刻又去了老丈人何家。
说起这何家,也是平分村一户有趣的人家。何老汉老两口早年逃荒至此,凭着一手织布的好手艺立足。
他们生了两女一儿:长女何秋水,泼辣明理,嫁与丁老大,是丁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儿子何秋山,能干厚道,继承了父母的手艺;小女儿便是丁老四的媳妇何秋云——外表娇小,却不爱说话偏爱动手,力能扛鼎,胃口也能顶俩。
当初何家为这三丫头的亲事愁白了头,没想到丁老四这个机灵鬼愣是看对了眼,非卿不娶。成亲后,何家见女婿是真心待女儿,生怕闺女把女婿吃穷了,时常送粮接济,弄得丁老四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这回,丁老四把平华村夸成了朵花,末了道:“爹,娘,二哥,那地方真是块福地!地肥水美,机会多,秋云去了定能吃饱吃好!我想着,你们要不也一起去?”
何家人一听,心思都活络了。他们本就是外来户,对平分村谈不上根深蒂固的眷恋。何秋山媳妇第一个赞成:“爹,娘,小妹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咱跟过去,彼此有个照应!”何秋山也点头:“平华村我打听过,确实红火。咱家这织布手艺,说不定在那儿也能找到销路。”
于是,两家的迁居申请,一前一后递到了平分村里正罗永年手上。
这位罗里正,曾是平字四村里最令人羡慕的一位。他治下的平分村,占尽了地理的优势:土地是四村中最平整肥沃的,鲜有旱田,放眼望去尽是便于耕作的中等田与上等田,不像其他三村那般被零散的荒山与贫瘠的薄田所困。当年分派落户时,这里曾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罗永年也一度踌躇满志,誓要带领村民做出一番事业。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因条件太好,吸引了过多人口,有限的良田很快便不堪重负。周遭又无荒地可供开垦,粮食产量到了瓶颈,再努力也难以提升。
年复一年,罗永年眼见着村民在温饱线上挣扎,却难有突破,那股干事创业的心气儿,便被无奈的现实一点点磨平,渐渐成了个“只要按时完粮纳税、村里不出大乱子便万事大吉”的随和里正。
他不再强求村风建设,各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于是,勤勉如丁家者能安稳度日,而偷奸耍滑如冯小芹娘家、自私蛮横如林守成继室王氏者,也得以滋生。
他接到丁老四的申请,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批了——丁家兄弟亲厚,想去作伴,情理之中嘛!
可没过两天,何老汉一家也来申请,罗里正终于觉得有点不对了。他放下茶钵,慢悠悠问:“何老汉,你们这又是为啥?丁老四是家里地少,去投奔兄长。你们有房有地,日子过得去,折腾啥?”
何老汉早备好了说辞,当即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里正啊,您是不知道我那三丫头!饭量忒大,她这一走,我跟老婆子愁得整宿睡不着!她娘头发都急白了一大把!想来想去,还是得跟过去看着点,总不能让孩子饿着……唉,都是儿女债啊!”
罗里正一听,共情了!他想起何秋云那娇小身形与惊人饭量的反差,再想到自己身为一村里正,却无法让村民都过上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心头那点早已沉寂的责任感竟被悄然触动,顿觉何老汉一片慈心,实在可悯可叹。他叹了口气,大笔一挥——准了!
(他此刻尚不知,正是平华村那传说中高产味美的“胡商菜种”,已在悄然拨动他沉寂已久的心弦。只待一个合适的契机,这位“躺平”已久的里正,便会重新燃起带领村民奋斗的事业心,主动敲响平华村的大门,最终绘就四村携手、共赴丰饶的蓝图。)
许多年后,每当回想起这一幕,罗里正都捶胸顿足,大呼:“上当了啊!那何老汉看着老实,竟是个演戏的苗子!白白放走了两户勤快人家!”
且说这两家人顺利拿到批文,几乎是前后脚地收拾家当,欢天喜地迁入了平华村。丁老四如愿在哥哥家附近选了宅基地,何家则紧挨着女儿女婿安顿下来。
当何秋云默默单手扛起一个装满了家当的榆木衣柜,面不改色地走过大半个村子时,所有围观村民都默默咽了下口水,并在心里给这新邻居打上了“不可招惹”的标签。
而林文桂,自打听说丁老四一家真的要来,就觉得天塌了半边。待见到那位曾单手把她提溜起来的弟媳何秋云,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着好几日都绕着道走。
这一切,自然没逃过老族长林守业的眼睛。他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着丁、何两家人热火朝天地安置,捋须轻笑。
林文柏在一旁问道:“爹,您看这何家……?”
“都是踏实肯干的手艺人,是好事。”林守业目光深远,“咱们平华村这块静水,是该多引进几股活泉了。至于那些小心思、小算盘……”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在绝对的实力和集体的规矩面前,翻不出大浪。”
秋风送爽,带来了新邻居,也带来了新的生机。平华村的画卷,似乎又展开了新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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