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抬籍?”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李清照眼圈红了。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与莽夫翻脸那一次才是自己最伤心的时候。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被大姑姐扔进拔舌地狱拔舌头时,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但当酒盅说出“我要老爷,不要小姐”时,她有点窒息了。
她要抬籍,她要脱离她,她不是要与她为敌,她只是要远离她。
而金小山,是她的底气,是她的目的地。
这让李清照更窒息。
她甚至都想好了,让她买来的侍女顺便伺候她这个大小姐。
里里外外,满满的都是嫌弃。
她,李清照!
被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丫环嫌弃了!!!
“我对你不好吗?我吃什么你吃什么,从无有差!”
“我对你不好吗?琴棋书画那样没你一份儿?”
“出去游玩儿,哪次没有带你?”
“为什么?”
李清照痛心的盯着躲躲闪闪的酒盅。
小白眼儿狼!!!
“你至于吗?她就是改个阵营,不还在这个家里吗?”
金小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拉个架。
呃,不拉架的话,这小糊涂蛋得被揍哭。
“你不要管!”
你偷吃,我不敢管,你还想拉偏架?
幽怨的目光直接将金老爷劝退了。
他没开口,他只是大手抓住了酒盅的小手。
这算是鼓励。
酒盅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缓缓站直了身体。
小姐站姿。
从第一次站直后,她就再也没有换回丫环站姿。
她倔犟的仰起头,一句一句回答着李清照的问题。
“小姐吃饭时,我要陪小姐吃,不能先动菜,不能多吃,小姐吃的少时,我要吃得很香,给小姐夹菜,哄小姐吃饭,我不做,她们就打我。”
“学琴棋书画,不可比小姐学的快,不可以比小姐学的好,要是学的好了会被打,要是学的很好,会被送人。”
“出去游玩的话,我要起的更早,准备出去带的东西,回来后,我要收拾完东西才能去睡,一点都不好玩,很累。”
“老爷不是好人,夫人不是好人,管官也不是好人。”
一席话,满屋沉默。
李清照被掏住了。
她不知道这些。
她知道的是酒盅饭量小,她不知道酒盅是不敢吃。
她知道的是酒盅很笨拙,她不知道酒盅是不敢学。
她知道的是酒盅懒惰,她不知道酒盅游玩会很累。
她不怀疑这些话的真假。
仆人是什么命运她一直都知道。
别人家的先例就在那儿摆着。
太笨的丫鬟,不要!
因为不会伺候人,没有眼力,只能去干粗活儿。
太聪明的丫鬟,不要!
因为太聪明了,比小姐还聪明,会显得小姐很没用。只能培养起来送人亵玩。
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别人家发生。
她不是不知道。
只是小姐有小姐的生活,丫鬟有丫鬟的圈子。她从来没有关注过罢了。
她突然有点看不透酒盅了。
她真的很笨拙吗?
她都准备抛开自己了,她真的笨吗?
“我是个好人。”
酒盅说完了别人,又开始说自己。
嗯,我真的是个好人。
“小姐骂我,我从来没往小姐饭菜里吐过口水。”
“小姐生我的气,我也没往小姐的马桶里放过虫子。”
“小姐怪我时,我也没偷偷往茶里加过鸟屎。”
管家打过我,我也就往他的菜里加个黑牛儿。”
“大夫人老骂我笨,我就把她的银钗撅折了,都没拿走。”
“我对大家可好了,我一没推房子,二没打人,我是个好人,好人不该早起早睡,好人不该有干不完的活儿……”
酒盅语无伦次,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的倒也都是真心话。
“……”
李清照已经听傻了。
她的世界里有什么?
她的世界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美酒佳肴,诗会春游。听听曲儿,看看戏。打个牌,踢个球。翻翻书,研究研究碑牌儿。
她的世界干净的一尘不染。
口水!鸟屎!虫子!黑牛儿!
“呕——!”
李清照突然一阵反胃,捂着肚子一阵干呕。
其他人也都露出恶心的表情。
茶水菜粥这些都是需要经过丫鬟的手。
口水鸟屎虫子,这些加进吃食里里面是真的看不见呀。
黑牛儿?
黑牛儿是屎壳郎呀!
“你、你自由、了!!呕——!!”
李清照不要酒盅了。
呆萌的小丫头掰开了是纯黑的,她要不起。
我这么爱骂人!
你那么爱报复!
谁知道你给我端来的茶水里有什么呀!!
酒盅的目的达成了。
她用自己的阴暗和隐藏在李府光鲜亮丽下的阴暗狠狠恶心了李清照一把,让她不得不放弃自己。
李格非是清官,至诚君子。
李清照直率坦荡,又心思细腻。
两人都不是传统的坏人。
然而,传统的坏事就在她家发生了。
书童、丫鬟、仆役、厨娘、管家是贵人家中必不可少的下等人。
既然有上下之分,必然有压迫产生。
这年头做错事情没有““开除”选项。
做错事情只有挨打、挨骂,卖掉、送人四个选项。
还有一个延伸选项,不治身亡。
酒盅是童工。
一个在最需要被人照顾的年纪,就要学着如何照顾别人。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要学会如何照顾人,成为一个合格的丫鬟,需要挨多少次打?
一个陪读丫鬟要做什么?
研磨墨汁、传递书籍、管理笔墨纸砚、保持房间整洁,还要负责日常起居,端茶递水、洗涮衣物、采购物资、倒马桶、吹蜡烛、擦桌子,扫地……
碰上李清照这样心善的,她还要读书练字学琴画画蹴鞠,她哪儿来的鬼时间学这些东西?
本来,她可能混混沌沌的就这样走过一生了。
或许,在某天给主人碗里加料被发现,然后打死。
或许,犯傻故意挨冻,然后一命呜呼。
或许,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没有或许,她遇到金小山了。
奇奇怪怪的言语时时刻刻都散发着反抗精神,懒懒散散的生活孜孜不倦的透露着自由的气息。
于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金小山没敢问她到底挨过多少次打。
想想自己上学十二年,被老师罚过多少次,就能知道她挨过多么多次的打了。
他不敢问。
他怕问完,酒盅一回忆,连弄死李清照的心都有了。
“我的侍女可以借给小姐使用。”
似乎是看到了李清照的难堪。酒盅再次拿出了自己的回馈。
让孙三四顺便把李清照也照顾了。
情谊有,但是不多。
“你想屁吃呢,孙三四我没收了。你自己都不想做丫鬟,你还想让别人做丫鬟。以后家里也没有丫鬟,锦儿和婆惜也一样!”
金老爷翻着白眼儿没收了孙三四,却没有没收酒盅睡懒觉、不干活、当大小姐的权利,她都进进府了,再不实现点愿望,那不是白进了吗?
孙三四是蒙的。
锦儿是蒙的。
徐婆惜也是蒙的。
他们都是下层人。
被人打,被人骂,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伺候人,那不是本职工作吗?
她们不明白。
酒盅为什么要闹?
也不明白为什么闹完了之后,她们却自由了。
不过这是好事儿。
锦儿还好一点,
张贞娘家是小门小户,没有其他的仆人,也就没有人欺负她。
张贞娘生活也简单。
偶尔出去看看戏,顶多就是去庙里烧烧香拜拜佛,她喜欢这个。
孙三四和徐婆惜,就彻底是掉蜜缸里了。他们俩是唱曲儿的。挨打的量也许比不上酒盅。但是挨打的强度上肯定要比酒盅挨的狠多了。
现在好了,不用伺候人还可以把自己打扮成大小姐。何其美哉!
“我是不是做人方面很有问题?”
待到进入闺房后,李清照失魂落魄的问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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