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政府大院,二楼,代理镇长办公室。
刘镇长正在练字。
上好的徽墨在端砚里晕开,散发出清雅的香气。他手腕悬空,笔走龙蛇,一张宣纸上,“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一气呵成,力道与风骨兼备。
他放下笔,端起旁边秘书刚泡好的大红袍,轻轻吹开浮沫,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这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修行。在基层这个大染缸里,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时刻保持着一份超然的冷静和体面。
秘书小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叠文件和信件放在桌角。
“镇长,这是今天的文件和信函。”
刘镇长“嗯”了一声,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的字上,仿佛那才是他工作的重心。
小李退出去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拿起信件,一一拆阅。大多是些上级单位的通知、其他乡镇的交流函,乏善可陈。
直到他拆开那个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一张用打印机打出来的A4纸,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刘镇长的目光扫过第一行,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当他看到“青石镇中学”、“十年前”、“马局长”这几个关键词时,他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嘀嗒”声。
刘镇长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那笑容却像是凝固住的面具,一丝温度都没有了。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随意,变得锐利如鹰。
信不长,三百来字,他却看了足足三分钟。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当年之事,发生在青石镇,您时任副镇长,想必亦有耳闻。”
“……如今马某即将船翻,若火烧至本镇,恐将波及无辜。”
“……一个‘失察’之责,怕是免不了的。”
“……是主动清理门户,还是被动牵连下水,全在您一念之间。”
“砰。”
茶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那幅他刚刚还引以为傲的“宁静致远”,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
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原本稳健的步伐,此刻却显得有些焦躁。
马德才!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刘镇长的脑子里。
他当然记得十年前的事。那时候他刚从县里下派到青石镇当副镇长,根基不稳,而马德才作为镇中学的校长,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为了尽快打开局面,他和马德才这种人,没少在酒桌上称兄道弟。
对于秦雪那件事,他更是心知肚明。他甚至还“无意中”听马德才酒后吹嘘过,如何用一点“小手段”,就让那个不识抬举的女老师身败名裂。
当时他怎么做的?他笑了笑,举杯说了一句:“马校长手段高明,佩服佩服。”
仅此而已。
他以为那不过是无数见不得光的腌臢事里,早已风干的一件。谁能想到,十年之后,这件陈年旧事,会被人重新挖出来,变成一把对准自己的刀!
这封信,是谁写的?
第一个跳进他脑海里的名字,就是陈默。
那个年轻人最近在查秦雪的案子,整个镇政府都知道。秦雪能从一个落魄教师变成商界女强人,这背后要是没有高人指点,打死他都不信。而陈默,就是那个最可疑的“高人”。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以为陈默的目标只是马德才,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连自己都算计进去了!
这封信写得太毒了!
它没有威胁,没有勒索,通篇都是一副“为你着想”的体贴口吻。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
“失察之责”!
这四个字,就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官场之上,能力不足可以培养,经验不够可以积累,但一旦被打上“识人不明,监管不力”的标签,政治生命基本就宣告结束了。
刘镇长停下脚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能怎么办?
装作没收到这封信?不行!写信的人既然能把信送到他手里,就一定在暗中观察着他的反应。如果他毫无动作,对方很可能就会把更猛的料直接捅到县里、市里!到时候,自己就是想切割都来不及了。
去找马德才通风报信?蠢货才会这么干!马德才那艘破船眼看就要沉了,自己这时候凑上去,是嫌死得不够快吗?更何况,万一这是个圈套,自己前脚去找马德才,后脚就有人拿着录音向纪委举报他们“串供”,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走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猎场,那封信就是捕兽夹合拢的声音。而那个叫陈默的年轻猎人,正隐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
恐慌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刘镇长毕竟是刘镇长,能在官场里混到今天的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笑脸和茶艺。极度的恐惧过后,是极度的冷静。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神中的慌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既然不能躲,也不能挡,那就只能……顺着写信人的意思,把这把刀接过来,然后,狠狠地捅出去!
甚至,要比写信人期望的,捅得更深、更狠!
写信的人只想要马德才倒台,而他刘镇长,要用马德才的倒台,来铺就自己更上一层楼的台阶!
他要化被动为主动,把这次危机,变成一次千载难逢的政治表演!
他要让县里的领导们看看,他刘镇长,是一个多么有原则、有担当、敢于向丑恶现象亮剑的好干部!
至于马德才……
刘镇长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酷的讥笑。一个脑子里只装着女人和钱的蠢货,死了也就死了,能废物利用,给自己当一块垫脚石,也算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贡献了。
想通了这一点,刘镇长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他拿起桌上的那张匿名信,没有用碎纸机,而是拿了一个烟灰缸,用打火机点燃了信纸的一角。
火苗升起,将那一行行字迹吞噬,最后化为一撮黑色的灰烬。
他将烟灰缸里的灰倒进垃圾桶,仔仔细细地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他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小李,进来一下。”
秘书小李推门进来,看到刘镇长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正端着茶杯细细品味。
“镇长,您有什么吩咐?”
刘镇长放下茶杯,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沉重。
“小李啊,最近我总听下面有些风言风语,说我们县教育系统的个别领导干部,存在一些历史遗留的作风问题,甚至可能涉及经济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分量。
小李一愣,不知道镇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这个……我没太听说。”
“空穴不来风啊!”刘镇长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教育是国之大计,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们干部队伍里如果出了害群之马,那影响就太恶劣了!我作为青石镇的代理镇长,也曾在教育战线上工作过的老同志,对这种现象,是深恶痛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用一种忧国忧民的语调说:“这件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关系到我们全县的教育声誉,关系到我们整个干部队伍的形象。我必须亲自向县委的周书记汇报一下我的担忧!”
小李听得目瞪口呆。
他跟了刘镇长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义正词严”。他隐隐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刘镇长转过身,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马上给县委办打电话,就说我,青石镇刘镇长,有重要工作,要向周书记当面汇报。越快越好!”
“是!”
小李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出去打电话。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刘镇长一个人。
他走到那张写着“宁静致远”的书法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笑。
宁静,是给死人的。
致远?不踩着别人的尸骨,如何能走得远?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私人号码。
“喂,老张吗?我是老刘。帮我个忙,把马德才最近跟那些工程老板吃饭唱歌的场子,给我盯紧点。对,要拍几张清楚点的照片,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刘镇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陈默啊陈默,你给了我一把刀,我不仅要用它杀人,还要用它来给自己刻一个一等功的功勋章。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ps:刘镇长这招“借刀杀人再抢功”,你觉得他能成功瞒过县委书记的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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