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默问出那句“真迹到底在哪儿”时,方文山浑浊的老眼骤然收缩,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刺中。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一股更深的警惕和戒备所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重新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里,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扶手,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那是一种守护者面对觊觎者的本能防备。
这幅画,是他们方家几代人安身立命的根,也是招来无尽灾祸的源。十年前,他就是因为守着这个秘密,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十年后,他凭什么要将这个秘密,托付给一个认识了不到半天的年轻人?
哪怕这个人刚刚才对他施以援手,哪怕这个人看起来满心赤诚。
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客厅里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方志远也感受到了父亲情绪的变化,他焦急地看着陈默,又看看自己的父亲,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是家族的血泪教训,一边是十年未见的复仇希望,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陈默没有逼迫,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老人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他知道,方文山此刻的犹豫和怀疑,是完全正常的。如果他毫不犹豫地就将秘密和盘托出,那他也就不是那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方文山了。
“方老,您在担心什么,我明白。”
陈默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您担心,我陈默会不会是下一个吴久。担心我今天信誓旦旦地说要帮您复仇,明天拿到画,就转头把它变成了自己向上爬的梯子。”
他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精准地敲在方文山的心坎上。
老人没有说话,但那紧绷的嘴角,已经默认了陈默的说法。
“如果我是您,我也会有同样的担心。”陈默拉过那张小板凳,再次在方文山面前坐下,与老人平视,“所以,我今天不是来‘要’这个秘密的。我是想请您,亲自出山,和我一起,把这件国宝,从尘埃里请出来。”
“请出来?”方文山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讽,“请出来给谁?给你那位张县长长辈吗?”
“不。”陈默摇了摇头,“既不给张县长,也不给我陈默。我们把它,交给国家。”
“交给国家?”方文山和方志远父子俩同时愣住了。
“对。”陈默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吴久的局,之所以是个死局,是因为他把这幅画,当成了一个私相授受的‘礼品’,一个肮脏的交易筹码。而我们要破这个局,就要彻底掀翻他这张棋盘!”
“只要《秋山行旅图》的真迹,是通过正大光明的渠道,由您——方文山老先生,这位画作的守护者,亲自捐献给县博物馆,甚至是市博物馆。您想,到那时候,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在父子二人的脑海中,描绘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各大媒体都会争相报道,全县、全市、甚至全省的目光,都会聚焦在这幅传世名作上。您方家几代人守护国宝的义举,将会被传为佳话。而您方文山老先生,也将从一个被打压封杀的‘糟老头子’,重新变回那个受人敬仰的鉴宝大家!”
方文山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不是没想过捐,但在吴久的阴影下,他不敢。他怕画一露面,就会被吴久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到头来,自己还是一场空。
“到那个时候,”陈默的声音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吴久手里的那幅假画,会变成什么?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再想用这幅假画去构陷谁,去控制谁,还有可能吗?他之前编织的所有关于这幅画的谎言,都会在真迹的光芒下,不攻自破!”
“他不是想用假画来彰显自己的‘神通广大’吗?我们就用真画,来揭穿他‘下三滥’的真面目!这,才叫釜底抽薪!”
“至于张县长……”陈默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当所有人都知道真迹已经进了博物馆,吴久再拿着一幅假画去找张县长,说要送他一场‘富贵’。您觉得,张县长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吴久是在帮他,还是在侮辱他的智商,甚至是在设局陷害他?”
方志远听到这里,眼睛猛地一亮,他激动地接话道:“我明白了!到那时候,吴久非但不能把张县长拉下水,反而会因为这个举动,彻底得罪张县长!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没错。”陈默点了点头,最后看向方文山,一字一句地说道:“方老,吴久毁了您半生的心血,断了方大哥十年的前程。这笔账,我们不能只让他伤筋动骨,我们要让他……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方文山死寂的心湖里,炸起了滔天巨浪。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不断起伏,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泪光闪烁。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吴久在真迹现世后,那张惊愕、愤怒、而又无能为力的脸。
十年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十年。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了,只能抱着这份仇恨,烂在棺材里。可现在,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
老人颤抖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再看陈默,而是转身走到了墙边。墙上挂着一幅早已泛黄的山水画,画的是最普通的田园风光。
他伸出枯槁的手,在那幅画的画框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轻轻叩击了三下。
“咔哒”一声轻响,画框的底部,竟然弹出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方志远惊愕地张大了嘴,他从小在这里长大,竟然从不知道这墙上还有如此机关。
方文山从暗格里,取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已经磨得发亮的旧本子。他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本线装的、纸页已经发脆的族谱。
他没有翻开族谱,而是将它翻转过来,指着封底上的一行小字。
那行字,是用早已褪色的朱砂写成的,字迹潦草,几乎难以辨认。
“这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话。”方文山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沧桑,“他说,画在根处,根在祖处,祖在人处,画避火,祖傍水。”
画在根处,根在祖处,祖在人处,画避火,祖傍水。
陈默在心里默念着这几句如同谶语般的话,眉头紧锁。
这显然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址,而是一个谜语。
“什么意思?”方志远也凑了过来,满脸困惑。
方文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方家祖上,是从青石镇搬到县城来的。这‘根’和‘祖’,应该都指向青石镇的老家。但这后面的‘人处’、‘避火’、‘傍水’,就没人能解开了。”
他叹了口气:“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说这幅画,藏在一个绝对安全,也绝对想不到的地方。他还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取。因为取画的法子,比藏画的地方,更凶险。”
青石镇!
陈默的心头一动,这个地名他太熟悉了。那不就是他仕途开始的地方,也是他噩梦开始的地方吗?
他脑中的【人情账本】瞬间被激活,关于青石镇的一张巨大的人情关系网络图,在他脑海中缓缓展开。无数的人名、地名、事件,像星辰一样在网络中闪烁。
他立刻对账本下达了指令:“检索青石镇所有与‘方’姓相关的祠堂、祖宅、墓地等信息,并匹配关键词‘避火’、‘傍水’。”
账本的书页飞速翻动,无数信息流光般闪过。
几秒钟后,一个地点被红色的光圈锁定。
【青石镇,方家古祠堂。】
【地点描述:位于青石镇东郊,临近青龙河,祠堂主体为砖木结构,但其地基与后墙,与后山岩壁相连,为石制。符合‘傍水’与‘避火’(石制结构不易燃)的特征。】
【状态:该祠堂年久失修,已被列为危房,镇里已下达拆迁通知。】
拆迁通知!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方老,”他抬起头,语气急切,“你们在青石镇的祠堂,现在还在吗?”
方文山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早就没人管了。我上次回去,还是十多年前给我爸迁坟的时候。那时候就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听说……早就该拆了。”
“就是那里!”陈默猛地站了起来,“‘画在根处,根在祖处’,根和祖,指的就是家族的祠堂!‘画避火’,祠堂是木结构,最怕火,所以画一定藏在祠堂里最不怕火的地方,比如石墙或者地基里!‘祖傍水’,祠堂临近青龙河!全都对上了!”
听着陈默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方家父子全都目瞪口呆。这个困扰了他们家族上百年的谜题,竟然就这么被解开了?
“可是……”方志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祠堂人来人往,怎么会是‘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陈默解释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价值连城的国宝,会被藏在一个谁都可以进去的破祠堂里?至于‘人处’,更好解释,祠堂是供奉祖先、凝聚族人的地方,这不正是‘祖在人处’吗?”
方文山怔怔地看着陈默,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陈默没有时间再解释,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
“不能再等了!”他当机立断,“方老,方大哥,我们现在就得出发去青石镇!我担心迟则生变!”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李浩的电话。
“李浩,你现在马上到我家车库,开那辆黑色的奥迪A6,后备箱里有我让你准备好的应急工具箱,全部带上。五分钟后,到县文化馆家属院门口接我,有紧急任务!”
挂断电话,他又对一脸茫然的方家父子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赶在拆迁队动手之前,把画取出来!”
半小时后,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A6,在夜色中驶离了云山县城,朝着青石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里,气氛凝重。方文山抱着那本家族传承的族谱,手一直在抖。方志远则紧张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只有陈默,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脑海里却在飞速地思考着。
他忽然想起了苏婉发来的那条短信。
【楚望南不看画,他看的是画后面的人。见他,别带钱,带上你的故事。】
他之前以为,这个“故事”,是方家两代人的悲惨遭遇。
但现在,他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个空洞的悲情故事,或许能换来同情,却换不来真正的尊重。楚望南那种人,要看的,是一个反败为胜、一个将死之局被盘活的、一个守护者夺回荣耀的、一个复仇者手刃仇敌的……精彩绝伦的故事!
而他陈默,现在就是要去为这个故事,写下最关键的一笔。
车辆在夜色中穿行,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了青石镇。
奥迪车没有进镇中心,而是在陈默的指引下,拐上了一条颠簸的土路,朝着记忆中东郊的方向开去。
远远的,借着车灯的光,他们看到了一座掩映在荒草丛中的、轮廓古旧的建筑。那就是方家祠堂。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一阵刺眼的强光灯和机器的轰鸣声,就从祠堂的方向传了过来。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车子停在土路的尽头,三人推门下车,快步朝着祠堂走去。
当他们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荒草,看清眼前景象时,三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座破败的古祠堂,被几个大功率的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一辆黄色的挖掘机,正停在祠堂的大门口,巨大的机械臂高高扬起,仿佛随时准备砸下。
一群头戴安全帽的工人,正在拉着警戒线。
一个像是工头的人,正拿着对讲机大声地喊着:“都动作快点!上面下了死命令,这座破庙,今天晚上必须给它推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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